清初財政情況也慘,只不過沒有明末那麼慘罷了。
(順治六年)需用糧餉為數甚多,一歲所入不足當一歲所出。方順治八九年間,歲入額賦僅千四八百萬,而諸兵餉歲需千三百萬,加以官俸各費二百余萬,計歲出千五百七十三萬四千,出浮出入者八十七萬五千有奇。至十三年以后,又增餉至二千萬,嗣又增至二千四百萬,時額賦所入,除存留項款外,僅一千九百六十萬,缺餉額至四百萬,而各項經費猶不與焉。國用之匱乏,蓋視前代為獨甚。順治十二年,入數比出數缺額二百五十六萬有奇。陸續又準兵部咨會,增添湖廣等省祁陽等處兵馬,并浙江、福建大兵糧草等項,約算增銀一百九十余萬,今共缺額四百四十余萬兩。今因撥十三年兵餉,出數浮于入數,止撥十分之八,尚少十分之二,臣等日夜憂懼。
多爾袞和順治的解決方法也不比崇禎高明,就是加派唄,三餉換個名字繼續征。清朝自己寫的《清世祖實錄》里都有「以一二畝之地納五六畝之糧」的記載。
以山東登州府蓬萊縣為例,在被東江軍和關寧軍輪番搶劫過之后,耕地面積已經從萬歷年間的3800多頃下降到了3300多頃,但清朝還是嚴格按照《萬歷會計錄》的標準征稅,那500頃土地沒人種也得交稅。
河南人口和萬歷年間相比,只剩下了40%,但清朝收的丁銀還是100%。
不僅正稅一點不減,各種附加稅還要增加,白銀的「火耗」增加到了50%,每征米百石,還要多征50兩銀子的「官耗」。
再有就是擴大明朝的捐納制度,主要是納監生例、納吏例、納承差例三種。廩生捐銀120兩,增生捐銀190兩,附生捐銀270兩,青衣捐銀300兩,俊秀子弟捐銀350兩,可以取得監生資格。
吏和承差都是官府的基層辦事人員,也可以拿錢買編制。出售監生、胥吏、承差的編制,實際上都是把國家權力賣出去,但反正大清也管不了基層,不賣白不賣。
康熙為了打三藩,進一步擴大了捐納范圍,一為捐納知縣等實官,二為捐復原職,三為捐加級、紀錄、旌獎,四為捐讀書資格。光是賣知縣,他就賣了二百多萬兩。這些縣太爺上任之后,肯定是要把這些錢連本帶利向老百姓收回來的,但是反正朝廷也沒有直接向老百姓收這麼多錢的能力,所以還是不賣白不賣。
但也有一些在明朝被「分封」出去的權力被收回了,比如說漕糧官收官解、發放易知由單,這些措施加強了官府對稅收的管理。還有裁存為起,擴大地方稅收解運中樞的比例。清朝剛剛占領江南時,江南的稅收起存各半,清朝為了和南明作戰,把那些原本存留供地方財政開銷的錢都抽走了。
順治九年,戶部尚書車克曾經上疏反對過分壓榨地方財政。
起運以供軍旅之需,即有不給,尚可撥濟于他藩,存留以供本地之用,一或不敷,萬難乞貸于別省。且細查存留各款,不及枚舉,其萬萬不容已者,如經制之有俸薪以養廉也,俸無所出,何以懲官之貪?衙役之有工食以勸力也,食無所資,何以禁吏之蠹?禮士藉有月糧,糧裁而學校皆沮氣矣。賑貧恃有孤米,米去而煢獨盡呼號矣。他如祭祀之行于春秋,考試之兼夫歲錄,以及朝覲、表箋、鄉飲、科貢諸費,自難節省。
順治直接回復:「無庸再議。」
結果就是,吏書廩給銀、快手工食銀、府尹柴薪銀、儒學齋夫工食銀、心紅紙張銀、油燭銀、上司傘扇銀、修宅家伙銀、吏書工食銀、門子工食銀、皂吏工食銀、馬快工食銀、民壯工食銀、燈夫工食銀、看監禁子工食銀、修理監倉銀、轎傘扇夫工食銀、庫書工食銀、倉書工食銀、庫子工食銀、斗級工食銀、鋪兵工食銀、典史俸薪銀、書辦工食銀、馬夫工食銀、生員廩膳銀、朔望行香紙燭銀、鄉飲酒禮銀、科場器皿銀、狀元歸第銀、新中進士牌坊銀、新中舉人牌坊銀、新中武進士花紅銀、新中武舉人花紅銀、吹手工食銀、火夫工食銀、更夫工食銀、膳夫工食銀等等雜七雜八的地方官府開支都被大清朝廷給劃拉走了,但地方衙門的辦公人員也不能餓肚子啊,那就再去刮老百姓唄。
連康熙自己都說:「自三逆變亂之后,軍需浩繁,遂將一切存留款項盡數解部,其留地方者,惟俸工等項必不可省之經費,又經節次裁減,為數甚少。此外則一絲一粒,無不陸續解送京師,雖有尾欠,部中必令起解。州縣有司無纖毫余剩可以動支,因而挪移正項,此乃虧空之大根源也。」說是這麼說,該摟錢照樣摟。
康熙年間,為了打三藩還出了新招。
十五年丙辰,御史張維赤建言,軍興餉缺,人臣分誼,尤當急公,請案天下地丁錢糧,除生員田畝及民田照常征課外,凡縉紳本戶錢糧,原額之外,加征十分之三,以助軍需。于是,在任、在籍鄉紳及貢監諸生,不論已未出仕者,無不遍及。白銀每兩加額三錢,漕糧每石加征三斗。往往有民田收入官戶者,亦在加征之列,致有官不如民之嘆。
而且清朝也不是完全不事生產,順治對墾田也挺重視的,包括遼東地區,也不是一直搞封禁,是有鼓勵墾田的措施的:「如有殷實人戶,能開至二千畝以上者,照遼陽招民事例,量為錄用。」「州縣士民暨見任文武各官并閑廢縉紳有能捐資開墾者請敕部,分別授職升用。」
因為全社會白銀存量的增加,清朝擴大了賦稅折銀的范圍,而且利用這一點進一步盤剝。比如說順治十八年,江西省報告,當地大米的價格是每石四錢銀子,而漕糧折銀卻要每石一兩二錢。
大體來看,順治和康熙沒有想出任何超過崇禎的奇謀秘策,只不過是把許多崇禎想辦但辦不了的事給辦成了。
首先,清朝有八旗作為軍事支柱,崇禎沒有,所以清朝如果在政策上折騰出什麼問題來,大不了一屠了之,崇禎卻沒這個本事。
清朝治下百姓照樣起義,只不過起義之后沒打贏。
其次,明朝的統治階層在明末農民戰爭和清軍入關的過程中損失慘重,藩王、勛貴、太監、廠衛幾乎一掃而空,光李自成就「十蹶明王」,這使得這些人靠封建特權攫取的生產資料又回到了官府控制之下。
比如說清朝「清查廢產」,就是變賣明朝藩王留下的土地,就是一筆巨大收入。雖然這些土地早就讓李自成、張獻忠他們給農民分了,但「賊」分的土地大清能認嗎?沒收回來再賣一遍。
最后,就是清朝和基層官紳胥吏的談判能力大大加強。不管是明朝還是清朝,都不可能的直接去管理農民,收稅還要著落在基層的官紳胥吏身上。明朝末年,這些人經過了兩百多年的吃拿卡要,形成了錯綜復雜的龐大關系網,完全把持了基層,除非是自己打天下的馬上皇帝,靠繼承上位的皇帝沒有軍隊和自己的官吏隊伍,誰也弄不過他們。
而明末農民戰爭中,這個群體遭到了大洗牌。正當他們被農民軍打得沒轍,只能大呼闖軍「掠我資,均我產」的時候,是清軍入關「解放」了他們。江南奴仆解放運動、閩贛佃農減租永佃運動,都打得當地縉紳無計可施,最后靠著清軍的兵力才鎮壓。而其中有骨頭的人,在剃發令的時候都死了。
所以,崇禎沒資格和這些人談判,多爾袞、順治有。崇禎要加強管理、清查田畝、清理積欠,只能查出個屁,但清朝就可以查。崇禎要和地方斗法,把財政向中樞集中,得費九牛二虎之力,順治一句「無庸再議」就解決了。康熙敢直接對縉紳加派,崇禎要是敢這麼干,直接歪脖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