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最野的女人是我媽。
她叫陶春花。
嚴謹統計,她總共預感并攔下我自殺19次。
我往吊燈上掛繩子,站在椅子上剛想把下巴送上去。
陶女士回來了。
她從包里掏出一捆更粗的繩子扔在地上。
說,這個成功率更高。
之后抱著胳膊好整以暇。
我感覺沒了面子。
沉默的拖著椅子回原處。
去醫院的路上經過大橋。
我想打開門跳車。
嗒的一聲。
我媽比我更快鎖住了門。
我說,我死了你好找第二春。
我媽呵了一聲。
栽你身上的錢等我老了都得給我賠回來,別賴賬。
醫生看著一堆單子皺眉頭。
拉著我媽單獨聊。
留我在外頭的長廊上發呆。
我有嚴重的抑郁癥。
三歲時我父母離婚,那男人打我到六歲。
我媽發現了那些傷疤后,就把我接了回去。
我說,沒用的,我不會感激你。
她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
說,想多了,養兒防老。
她真的很怕老。
快五十的人了天天跟三十來歲的女人比俏。
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后腦勺。
走吧,她說。
我追上去。
我還能活多久?
我媽一臉幸災樂禍地搖搖頭。
暫時死不了。
說完又回過頭來看著我說。
為了慶祝一下,今晚鋼琴加練吧!
也許是上天的補償。
我在鋼琴上有點天賦。
陶女士把我大大小小的獎杯擺上了茶幾。
她笑的很不得體。
說那些是她養老的保障。
21歲的時候。
我媽幫我找了一份網課的工作。
教小孩鋼琴。
不用跟人接觸,
孩子鬧了我就關掉視頻。
是份很輕松的差事。
把收來的錢交給我媽。
她拒絕了。
我說你不是要養老嗎?
陶女士眉毛一挑,說道。
放長線,釣大魚。
小孩考級成功。
他哥哥要請我吃飯。
我拒絕了。
我媽看著人家的照片可勁咋舌。
問她能不能代替我去。
我翻了個白眼說你已經五十了。
陶女士一臉不舍。
但終于作罷。
沒過兩天,家里來了客人。
開門。
是小孩的哥哥。
他一臉羞澀地說。
是陶阿姨叫我來的。
我堵在門口抱著胳膊問他。
是年紀輕輕就不想努力了嗎?
我媽聞聲出來。
一口一個小劉的熱情招待著。
吃完晚飯后還讓我送他。
從沒見過走路這麼墨跡的男人。
五分鐘的路硬是拖成了十五分鐘。
小區門口,他撓撓后腦勺。
他說,陶米,我也想學鋼琴。
能來你家學嗎?
于是之后劉行就成了我家常客。
陶女士很喜歡他。
因為他說話好聽。
我也很喜歡他。
因為一對一學費高。
不知什麼時候。
家里的塑料刀叉換成了鐵制。
陶女士也不再神出鬼沒管我的尋死覓活了。
我來回打量著手中的叉子。
問她過去是怎麼知道我自殺的。
她說,母女間的感應。
我被她故作肉麻的語氣噁心的打了個哆嗦。
劉行第一次牽我手的時候。
被站在陽台的陶女士撞見了。
回家后她激動地抱住了我。
嘴里念念有詞。
終于有兩個人給我養老了!
嫌棄著掙脫間,我看見她耳后幾根白髮。
陶女士,哪有人不老的呢?
25歲那年。
我跟著劉行回家見父母。
也是第一次沒在家過年。
去的路上我有些坐立難安。
正好陶女士發來短信。
她說,
我請了一起跳舞的老頭來家里包餃子,晚點回來別給我誤事。
我被她沒心沒肺的樣子氣得要死。
把最后一點愧疚都拋諸腦后。
好在劉行的父母很喜歡我。
我才知道。
原來別人家的母親這麼溫柔。
不會翻白眼。
不會說話帶刺。
也不會張口閉口就是養老。
我問陶女士。
將來我生了孩子你會搭手養嗎?
陶女士拒絕的很果斷。
她說,用鋼琴蓋砸手,床單上吊這種事情,年紀大的她可再也攔不住了。
這話有玩笑的成分。
我卻沒有開口頂回去。
我目光觸及,她耳后那些已經焗黑了的頭髮。
28歲那年。
劉行陪我去看婚紗。
站在店門口。
我感到心中一陣絞痛。
兩行淚就這麼莫名的下來了。
我拽著劉行的袖子支撐身體。
語氣急促。
回家,送我回家。
陶女士被送進醫院的時候還是昏迷不醒。
我握著她的手聲音顫抖。
我說,按照人類的平均年齡你還有好幾年可以活。
我說,你別裝了陶春花。
我說,我賺了好多好多好多錢。
我說,我還沒給你養老呢。
我被醫生跟護士拖走。
我說,里頭那個是我媽,她沒死,她就是跟我鬧著玩呢,她就是怨我老自殺,她就是報復我裝給我看呢。
醫生緩慢又用力的掙開我緊緊攥著他袖子的手。
他說,節哀。
劉行過來扶我。
我說,怎麼回事呢。
我要死要活老死不成,怎麼我媽她說死就死了呢?
那一刻,我的腦海里浮起很多。
她把繩子摔在我眼前。
她把家里的餐具全部換成塑料。
她把浴缸砸碎換成淋浴。
她抱住試圖跳河的我說you jump I jump。
以及,
她耳邊的那幾絲白髮。
劉行說你別哭了。
可我說。
她好野啊。
我見過最野的女人是我媽。
她叫陶春花。
是我媽。
開頭第一句話借鑒的是藏山老師的風格。
沒想到短短一篇文能獲得那麼多關注,希望大家都能與自己的母親好好相處,希望大家都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