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時代的社會環境都是建立在其具體的物質條件上的。如果說古代的皇帝覺得受困于門閥就可以亂殺的話,那為什麼西周在建立之初要大封諸侯,而不是周天子直接管理四方?
因為以西周當時的技術條件來說,從關中到四方差不多需要一年多的時間,根本無法對如此龐大的國土實現有效管理,所以只能是大封諸侯。
後來,隨著鐵制工具的使用和其他技術條件的進步,包括馳道等在內的一系列基礎設施建設起來,秦國才有了「車同軌,書同文」的基礎。但此時的中國,只是在技術條件下有了統一管理的可能,所以到了秦末群雄并起,直到西漢時期依然是群國并行的體制。
雖然到兩漢以后,郡縣制成為了絕對主流,諸侯也基本只是有爵位而沒有封地,但皇帝依然沒有辦法對如此廣大的地域實現垂直到基層的治理。
皇帝有沒有辦法殺門閥全家?當然有辦法,但問題在于,殺了門閥之后該怎麼辦?在不可能對地方進行垂直管理的前提下,地方大族的坐大是不可避免的。
從中國政治制度的發展來看,中國秦漢以后2000多年的歷史,實際上也是一個帝制逐漸成熟的歷史。在秦漢時期,中央集權的君主制初創,皇帝無法獲得任何其他勢力的支撐,能夠依靠的勢力只有子嗣、外戚和宦官。後來,隨著政治體制的成熟,外戚、宦官的影響逐漸減小,真正意義上的中央集權逐步建立。
但在此時,皇帝依然無法獨立于世家大族而獲得對地方的垂直管理權。直到隋唐時期,科舉制誕生并趨于成熟,皇權在門閥政治的大幕上撕了一個大口子。而兩宋以后,科舉制成為選官的主流,門閥與皇權對抗的現象才逐漸消亡。
在看到政治進步的同時,也不能忽視技術手段的革新和長期經濟開發的影響。唐宋以后,交通技術不斷進步,人口流動更為頻繁,印刷術等的普及也讓國家意識逐漸統一。在這個基礎上,中央打破門閥對地方權力的壟斷才成為可能。
而在數千年的政治實踐中,中國也摸索出了一套減少門閥出現機率的辦法。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避籍制度,也就是本省、本市的正職官員不可以由本地人擔任(民族自治區除外)。但這也只有中央集權的政府才可以做得到,如果是在選舉制下,那麼本地人的優勢顯然要比外地人大的多的多。
到了明清時期,雖然「黃四郎」遍地都是,但此時的「黃四郎」們要作威作福,前提是要承認中央而不可能對抗中央。
在另一方面,明清時期更具有代表性的消除「門閥」
如果把視角放大一點的話,其實直到近代,歐洲也依然是「門閥」政治,只不過在沒有中央集權的時代,歐洲的「門閥」是以貴族形式體現出來的。雖然,近代的民族國家建立終結了老歐洲的貴族政治,但在此之前的上千年里,歐洲也一樣存在這些問題,而且直到今天,歐美國家也有事實上的「門閥政治」 。
比如說,如果你經常關注一些歐美國家的省、市一級的選舉的話,也會發現這些政府的管理者,就是本地幾個大家族的輪流坐莊。而在東南亞,這個趨勢就更明顯。像是菲律賓、泰國、馬來西亞等國家,基本上每個省、每個市都有一個大家族在管理,前些年知名度頗高的杜特爾特,大本營就是達沃市。在杜特爾特成為菲律賓總統后,他的女兒就接任了達沃市市長。
而在另一方面,杜特爾特之所以在上台后折騰了那麼久,卻依然沒辦法改變菲律賓的現狀,也是因為菲律賓本身就被大大小小數百個「門閥」瓜分,政令不出馬尼拉也是常態。
所以,即便是在現代社會,「門閥」也依然是普遍存在的。甚至可以說,大概只有中國人才能問出「皇帝為什麼不殺了門閥」這種問題——因為在近千年的大一統歷史中,門閥的確被逐漸清除干凈了。 但對于世界上大多數從未經歷過中央集權和大一統的地區——也包括發達國家——來說,門閥政治才是他們理解的常態。
殺人看起來是容易的,但是殺人不等于解決問題。更何況,在大多數時候,皇帝能實際掌控的權力,并未見得比其他門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