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中學語文課本上，有一篇節選自《史記·陳涉世家》的課文，課文中陳勝吳廣占卜的細節非常引人深思。

吳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史記·陳涉世家》

做大事前，先占卜，問吉兇，是陳勝、吳廣時中國人的習慣。

漢高祖劉邦于豐沛舉事之前，沛縣父老子弟也占卜了，占卜的結果顯示，選誰做頭領，都不如選劉邦做頭領吉祥。

為什麼選劉邦做頭領最吉祥？陳勝、吳廣的故事，會指引我們向著最正確的答案。

為陳勝、吳廣占卜的卜者也是一把看人的好手，完全不用兩頭堵，而是一下子猜到了陳勝、吳廣的來意，直接鼓勵陳勝、吳廣，男子漢大丈夫，想做就做，做就能成。鼓勵完，卜者又手把手地教陳勝、吳廣怎麼假借鬼神之說來威懾眾人，在陳勝、吳廣舉大計的人生征程上，卜者可謂是指路明燈。

在卜者的指教下，陳勝、吳廣把預言陳勝將王的帛書放到魚肚子中，還在祠堂旁點上篝火學狐貍叫，這一番假借鬼神的操作，直接把陳勝送上神壇，眾人都看著陳勝，討論起各種珍怪事。

比起年少與人傭耕的陳勝，壯年為吏的漢高祖劉邦就無需卜者指點，便能借著鬼神之名來神話自己。

好酒及色，常從王媼、武負貰酒，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怪之。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

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史記·高祖本紀》

統一了六國的秦始皇帝被時人喚作「祖龍」，劉邦索性宣稱自己也是龍，只要他劉邦一在王老太太和武老太太的酒館中賒酒喝，就很容易在喝醉酒的時候現出龍的原型出來。

這一波操作，不但能借助鬼神之名自我神話，還能使兩位老太太的酒館生意興隆，真可謂一石二鳥，將劉邦的智慧發揮得淋漓盡致。

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豎起義旗，天下英雄豪杰群起響應，沛縣也跟著鬧騰了起來，與陳勝相似，劉邦的出身也很一般，沒有強大的家族可以依靠，所以只能假借鬼神之名來威懾眾人，一切可以神話劉邦的事情，都會拿來神話劉邦。

呂公嫁女于劉邦，也被劉邦拿來神話自己，故事編得有鼻子有眼兒，像真事兒似的，但與張耳、陳平等人娶妻的事情來看，呂公嫁女，頂多就是對劉邦的天使輪投資。

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愿季自愛，臣有息女，愿為季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

」卒與劉季。——《史記·高祖本紀》

季，是劉邦的字。古人以稱呼他人字的方式來表示尊敬，《史記》中稱項藉為項羽、稱劉邦為劉季，都是對項藉和劉邦表達尊敬的方式。

呂公，就是呂后的父親，在這個故事中被包裝成喜好相面而且相過很多人的老者，并言之鑿鑿地說，呂公從未相過比劉邦相貌高貴的人。

呂媼，就是呂后的母親，在這個故事中，呂媼被丑化為頭髮長見識短的「兒女子」，以沛縣縣令多次求娶呂后但呂公不許的事情來論證呂公的慧眼識珠。

但是啊，沛縣縣令是否真的求娶過呂后呢？劉邦起于豐沛，就是踏著沛縣縣令尸身起家的，反正已經踩過沛縣縣令一次了，再在沛縣縣令的尸身上補一刀，借助沛縣縣令的職位來神話劉邦，并把沛縣縣令說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實現廢物利用，又有何不可呢？

這個故事中有兩個明顯的漏洞。

如果說呂公真的會相人，且相出劉邦乃大貴之人，將呂后嫁給劉邦就是攀高枝，永保家族富貴的一種方式，為何不效仿帝堯嫁女的方式，把呂媭也嫁給劉邦？兩個女兒嫁給同一人，一做妻，一做媵，兩個女兒生下的男孩都是嫡子，都有繼承權，這是古人聯姻中很常見的操作啊。

如果說呂公真的會相人，為何不見呂公相其他人的記載，當天的酒會上，除了劉邦，還有蕭何，呂公相出蕭何會成為西漢第一賢相的結局了嗎？

如果把老農相出呂后為天下貴人的故事跟呂公嫁女于劉邦的故事放在一起看，就能看出呂公嫁女的另一個漏洞。

高祖為亭長時，常告歸之田。呂后與兩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后因餔之。老父相呂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

」相魯元，亦皆貴。——《史記·高祖本紀》

照《史記》的記載，呂公家境似乎很不錯，劉邦娶呂后，似乎是娶了一個富家女。

《史記》中類似的故事，并不罕見，跟劉邦一同被封王的張耳，也娶了個富家女，劉邦最重要的一個智囊後來也官至丞相的陳平，也娶了富家女，二人娶了富家女，生活都大為改善。

張耳的岳父家「厚奉給張耳，張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為外黃令。」陳平娶了富家女之后，則是「赍用益饒，游道日廣。」一個是靠岳父家的錢財，成了外黃令，一個靠岳父家的錢財，可以更好地游學。

那麼劉邦呢？仍舊在做他的亭長，甚至比起他娶呂后之前還要苦，劉邦娶呂后之前，是「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完全不參加生產勞動的，但在娶呂后之后，則要「常告歸之田」，經常地請假回家種田。

如果呂公果真看出劉邦的相貌極其高貴，應該像張耳、陳平的岳父那樣，出錢幫助劉邦增進學識、拓展勢力，而不是讓劉邦困于一方田地之間呀！

因此，我料定，呂公嫁女，頂多是呂公對劉邦的天使輪投資，反正女兒又非一個，總是要嫁人的，盡量都嫁給潛力股，成了便成了，不成也無所謂，然后呂后就嫁給了做亭長的劉邦，呂媭就嫁給了做屠夫的樊噲。

參考資料：《史記·秦始皇本紀》、《史記·項羽本紀》、《史記·高祖本紀》、《史記·呂太后本紀》、《史記·陳涉世家》、《史記·陳丞相世家》、《史記·張耳陳馀列傳》、《史記·樊酈滕灌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