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出生在貴州大山、只讀過兩年書、被8000塊錢彩禮嫁到河南一戶窮得只有兩間茅屋的人家。20后,她全款在北京買了一套房、把女兒送進了985名校——北京師范大學。她就是我見過的最旺夫的女人,她是我堂嬸喬細妹。
1997年,貴州省一貧困山村,15瓦昏黃的燈光下,一黑胖的女人對喬阿伯說,「細妹跟我過去,是過好日子,你看我,到那邊一年就吃胖了,那邊的日子真是好哦,土地黑油油的,一翻直髮亮,種出來的莊稼比咱們這邊都大,就說那玉米,那邊的有豬腿那麼粗,咱們這邊的,也就雞腿那麼粗。」黑胖女人比劃著,兩只手拇指食指一對,一會兒大,一會兒小。
「遠著呢,幾千里地!」喬阿伯皺著眉,吐了一口煙。
「哎呦,遠算什麼啊,過好日子是正經,再說那邊還給你八千塊彩禮錢,這八千到手,你剩下的孩子都有著落了,咱這邊嫁閨女,哪有這價錢?」黑胖女人說。
「賣女?」
「不算賣!誰家嫁女不要彩禮,正常的。」
「爹,我去!」喬細妹在旁邊插了一句,她抻著自己辮子卷了卷,說:「到哪不是過日子,只要男人不老,年齡不超過我十歲,我就去。」
「不老不老,才比你大三歲,郎才女貌呢。」
喬阿伯說:「不老,為啥大老遠到外地找女人?」
「還不是窮,」黑胖女人眨眨眼,「他家仨兒子,那倆娶完到他這就沒錢了,只能到外地找,便宜,咱們覺得八千彩禮不少了,在那邊八千娶不到女人的。」
「窮?」喬阿伯一聽窮字,警覺地豎起煙斗,煙灰掉出來燙了他的胳膊,他忙著抖落。
「不窮,不窮,」黑胖女人連忙道,「人家那邊的窮人,也比咱這邊富,真的,你們看我就知道了。」黑胖女人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腰。
三天后,喬細妹和黑胖女人上了綠皮火車,跟著一起去的,還有喬阿伯。
他過去,是要看看女兒到底要被帶到什麼地方,那邊果真好,就把彩禮帶回來。要是不好,就把女兒帶回來,他畢竟是親爹。
他不是不信黑胖女人,黑胖女人其實有名有姓,叫沈家女,是村里靠譜人家的閨女,他們這個小村子,姑娘名字都瞎起,有叫王家女的,也有叫牛家女李家女賈家女的,他家大女兒叫了喬家女,小女兒就叫了喬細妹。細妹——就是小妹的意思。
沈家女兩年前經人介紹嫁到幾千里地以外的大北方,據說過得挺好,她這次回家,竟然戴了一個金鎦子回來。他們這邊也就幾個上歲數的老人有銀鎦子。為那一個銀鎦子,幾個兒媳婦都眼巴巴地惦著。
火車上逛蕩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早晨,他們到了北京,要從北京轉汽車去新家。從西客站出來坐1路,往四惠走,1路車橫穿長安街,喬細妹和喬阿伯一路眼都舍不得眨,貪看京都景色。
過天安門的時候,喬阿伯流下了淚水,他說,「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看到天安門!」「爹,你最崇拜毛爺爺,這個大照片,比咱家那咋樣?」喬細妹說。「比咱家那還慈祥!」
喬細妹太開心了,她喜歡北京這些高樓,以及樓下穿梭來去的人們。他們那麼干凈,那麼白,一個女郎燙著大波浪,披著一個紅彤彤的布過去了。原來一整塊布也能披肩上?還挺好看!
喬細妹的婆家果然是窮,一座小黑房,一共兩間,東屋住著公婆二人,兼做灶房,西屋一間是三娃的房間。三娃就是她要嫁的人。
喬阿伯特意去看了他們家里的土地,果然是黑亮,拿起一塊土坷垃,一捏稀碎,落下撲簌簌,一層黑紗罩在地上。他問了人均幾畝地?細妹公婆說一畝多,家里的地產出的糧食就足夠一家人吃了。
這邊女人不累,山上還有果園,果子賣得貴,日子也不錯。喬阿伯盤算了一下,這邊的生活確實好,不像自己老家,地瘠人貧,一年到頭干活,也沒個好收入。而促使喬細妹留下的,是三娃,也就是她命定的男人。這男人高高瘦瘦,一雙大眼睛清亮透明,像馬駒牛犢一般的眼神,細妹喜歡這種眼神。這樣的小伙子,在自己老家也不一定能找到。
喬細妹送自己爹走的時候,拉著爹的手一再囑咐八千塊錢別丟了。她爹說,你放心,縫內褲上了,人丟到哪兒,錢丟到哪兒。喬細妹後來一直后悔沒給爹說幾句貼心話,因為太緊張錢,凈把心思用在錢上了。
她爹倒比她強,車開動了還知道扒著車窗跟她喊一句:細妹,過得不好,就跑!爹走的那天晚上,喬細妹就和三娃同房了。同房,就是睡一個房間的意思。
他家實在也沒別的房間,婆婆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給他們放被子,一個放在了炕的最西邊,一個放在了炕的最東邊,特意往中間放了一個笤帚疙瘩,那意思,楚河漢界,別干越軌的事。
婆婆走后,喬細妹鉆進了東邊的被筒,面朝墻。三娃鉆進了西邊的被筒,也面朝墻。冬夜靜謐,窗外烏黑一片,有凜冽的風響起。半夜忽然開始下起了大雪,丟綿扯絮,撲簌簌,撲簌簌,一會兒窗戶就映白了。兩個年輕人默默無言,只聽得見呼吸聲此起彼落。
喬細妹擔心爹在路上好不好,坐起來看雪,一下子被震驚了。她這個南方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雪,院子里一片白,雞窩的頂部是白的,下面是黑的,一棵核桃樹也是一層雪在上面,一層黒枝在下面,黑白相襯。世界忽然簡單起來。
爹該上了火車了。
爹看沒看到雪?爹會不會丟?心里七上八下,她又躺下,西邊被筒里呼吸平靜且規律,喬細妹默默緊了一下腰帶扣。黑暗中三娃一動不動。可她還是一夜沒敢睡。
第二天,兩個清白的年輕人起床后還是不敢看對方。第二個月亮升起來,喬細妹想,這會兒爹該下火車了。第三天,喬細妹和三娃舉行了婚禮。所謂婚禮,就是請一群親戚吃了頓飯。來了一群女人,個個像鳥一樣嘰喳。男人們好像視他為無物,直奔酒桌子去了。那群女人們,瞟她一眼,湊一起嘰喳幾句,然后嘻嘻哈哈笑一頓。她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麼。
簡粗的酒足飯飽之后,男人們都撤掉,留下幾個女人刷盤子。「哎,你就叫細妹?」一個女人問。「嗯。」「哪有叫這個名字的,我們這邊可不拿細這個字取名字。」「過不了多久就變成粗妹了。
」又一個女人說。「哈哈哈哈哈。」一群女人笑起來。
喬細妹被笑得有點囧,她問,「那你們都叫什麼?」「我叫紅枝」,「我叫國香」。比我的也好不到哪去,細妹想。喬細妹果然沒多久就變成了粗妹,她懷孕了。
到這半年多,她真切感受到了南北方的生活差異,這邊的飲食偏葷。一桌子菜,全是肉摞著肉,見不到一點綠。這邊人閑,除了打麻將,就是打麻將。打麻將的同時愛好八卦。
他們總是在言談舉止中透出對她的鄙夷。凡是跟她們不一致的就認為是錯的。「呦,你們那管鞋子叫孩子?」「呦,你們那邊還吃這種草啊。」一個女人指著喬細妹從山上采來的艾蒿直撇嘴,喬細妹要拿艾蒿做艾粑粑。「你們那邊娶媳婦有三金嗎?沒有啊,我們這邊沒三金是不嫁人的。」好像他們這邊的月亮也應該是比她家鄉圓的。
久而久之,喬細妹就不愿意跟那些女人待著,她不喜歡天天被鄙視。
一年后,喬細妹生了大女兒云朵。婆婆喜歡孫子,但是不敢說什麼,對于喬細妹,她還是有愧疚的。喬細妹不是傻子,能看見自己大嫂二嫂住的都是什麼樣的房子。再一年,喬細妹生了二女兒花朵。從此以后,她說她不生了。她也有了點脾氣,她不敢當著婆婆面說,但是敢跟三娃抱怨,生那麼多兒子有什麼用,娶不上媳婦就委屈小的。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們交不起罰款。
有一件事讓喬細妹徹底窩了一肚子火。夏天澆地,從一口大眼井里往外抽水,依次排過去,到誰家,把誰家的地邊豁開個口子,水流進去。按順序喬細妹家該在第六家,早五點開始澆,一家一小時,到她家正好11點。
可是第七家正好是三娃大哥家,他家排到12點,不干了,他說正午澆地禍害莊稼,非得把喬細妹的豁口堵上,先澆他家。
喬細妹理論,大哥胳膊一輪,哪輪得到你來說話。喬細妹哇啦半天,也沒用,大哥家澆完,下一家直接把水接過去了,喬細妹生生被輪空去。
喬細妹回家找來三娃,三娃也不敢跟大哥打架。跟那幾家說,那幾家帶著嘲笑口氣,你家親哥哥都輪空你,我們為啥要照顧。那幾家澆完地,正好井水干了。
第二天,沒等三娃和喬細妹跟這群人再打架,這幾家又打起來了,原來一部分人覺得一直這麼正著輪不公平,該著上午的總是上午。還得反著輪,這樣大家都能趕上上午好時候。為了這個事,那群人吵吵了一天,差點動了鐵鍬。可是最后反著輪,還是把喬細妹家輪過去了。喬細妹還在第六家,這回的下一家是二哥家 。
喬細妹坐在地頭嚎啕痛哭。他去找公婆理論。公婆懦弱得把頭差點垂到肚子里。
這時候喬細妹才知道,當年三娃為啥娶不上媳婦。原來公婆本來給三個兒子都備了一人三間的婚房錢。可是大哥娶媳婦的時候,大嫂非要五間,大哥為了讓大嫂滿意,就拿大石頭砸了爹媽水缸。到二嫂的時候,二嫂比攀大嫂,也要五間。這樣一來,前兩個就占了第三個的所有份額,娶完前兩個,家里一貧如洗了。
喬細妹結婚的錢,全是借的。原來喬細妹是自己娶了自己。
除了這個,喬細妹還知道,當年為了娶她,婆家還給了沈家女兩千塊好處錢。「我們也沒辦法,自小就這樣。」公公低著頭說。傍晚,喬細妹站在地頭遠遠望去,別人家的莊稼都昂首挺胸碧油油地站著,她家的莊稼都跟霜打了一樣灰頭土臉地耷拉著腦袋。喬細妹無聲落淚。
三娃說,細妹你別急,咱們有辦法,井里的水三四個小時又起來了,我們等到半夜,把閘掀上去,澆個夠。
倆人死等到半夜,就著月光把水澆到地里,打蔫兒的莊稼又個個挺起了胸膛。凈白的月亮地下,喬細妹和三娃跑來跑去地忙。回到家,倆人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
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莊稼喝了夜水,也格外壯大。到秋天收獲的時候,他家地里的玉米,比別人家長得都大,別人家要是豬腿,他家的就是牛腿。
開始的幾年,喬細妹很艱難,一身債務,兩個孩子,生活習慣不適應,被人欺負,思念家鄉。三娃哪都是優點,就是軟弱是個大缺點。公婆對別人軟弱,對她也軟弱,好歹還不敢欺負她,并且他們也覺得虧欠細妹,很盡力地幫他們過日子。
喬細妹一直想離開。很快機會來了。附近山上發現了一個大礦,儲量豐富得令村干部瞪眼咂嘴。大礦很快有了主人,是個有錢老闆。開礦占山征地,正好有喬細妹家的一塊地。
除了他家,還有大哥二哥和幾戶村民的地。
礦主派出人來談判,喬細妹說,我只要樹木的賠償錢,地你們白使,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們得允許我在地上蓋一處房子。其它人都嘲笑喬細妹,腦子有病,跑到山上蓋房子,要當孤家寡人麼。但喬細妹堅持。老闆想了想,這個主意不壞,同意了。別人都拿著十幾萬的賠償去享受生活,喬細妹只拿到了四萬塊補償樹木的錢。
喬細妹用這些錢在地上蓋了五間簡易房,兩間自己住,一間當超市,一間當飯店,一間當后廚。喬細妹做起了買賣。這個決定無比正確。事實證明,礦干起來,山上果然車水馬龍,熱鬧繁華,幾百個工人來來去去,幾百個車夫川流不息。這些人都需要吃喝。喬細妹的商店加飯店生意一家獨大,壟斷了整個礦區的業務。
喬細妹的店子很普通,沒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商店就是花生飲料火腿腸,飯店就是家常菜,喬細妹還學會了烙餅這種北方吃食。工人們喜歡這個小南蠻子的低調樸實。
干了一年,喬細妹攢了五六萬塊錢,後來她發現店子自己也能照看了,就把三娃也解放出來,給他買個車,在礦上拉礦石。這樣兩人的收入就翻了倍。
公婆也跟著她在山上住,婆婆幫著看孩子,公公幫著打雜干粗活。村里的舊房子閑置了。村里很多人都知道喬細妹發財了,但是看不出來,見到喬細妹,她還是那副樸素的樣子,甚至連一件花衣裳都不買。三娃更是土里鉆出來的,有時候不洗臉,都分不清是人是鬼。但他們再低調,村里人也知道他家有錢,當時一起被征地的幾家人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怎麼沒想到不要地錢,也蓋幾間房做買賣。
這幾個人聯合起來就去找礦老闆「推翻協議」,說老闆也應該像對喬細妹一樣對待他們,把地還給他們。老闆不同意,他們就把老闆的車截了。這群人截車,聲勢搞得很浩大,排了班,白天晚上輪流來。還湊了經費,凡是截車值班的,供應飯食。飯食當然是喬細妹飯店提供。其中就有大哥二哥兩對夫妻,輪著他們的時候,喬細妹就在炒餅里多放點肉絲,少放點大頭菜。大嫂二嫂吃得滿嘴流油。
結果截了三天,事情就生了變。原來是老闆報了案。當年的征地協議現在還有效。老闆發狠一定要嚴懲搗亂者。按評估給企業造成的損失,這些人都夠判刑一年半載,但是最后還是放了回來。
喬細妹的婆婆哭著讓喬細妹去找礦老闆,給大哥二哥求情。畢竟是親的。最后他們在看守所呆了一個多月,都放回來了。
但是回家,大嫂二嫂并不說喬細妹好,喬細妹年底去要飯錢,大嫂二嫂說,都是你暗中搗亂,讓礦主抓我們,就是怕我們去搶你生意吧。喬細妹白搭一千多飯錢,跟倆嫂子吵了一架回來。
村里人嫉妒得眼都紅了,因為倆嫂子造謠,這些人更恨喬細妹。後來他們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有人找到喬細妹,說你有錢了,干嘛不把房子好好翻蓋一下,你那些簡易棚子,多寒酸。喬細妹舍不得錢,她怕將來礦開完了,她一家人獨守空山,掙不到錢。
有一次礦山老闆路過,進喬細妹屋里坐坐,喬細妹說,老闆,你這礦還能開幾年?老闆說也就三五年。哦,那我不蓋房了。蓋什麼房?喬細妹把別人的建議說了說,老闆大呼那人沒好心。「他是害你呢,你這目前是簡易房,不算永久性建筑,別人沒辦法告你,你改成磚瓦的,就是永久性建筑,這地你們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不能蓋房子。
你沒見我的工房也都是簡易房?我都不敢蓋!」喬細妹嚇出一身冷汗。人心真壞。
喬細妹開飯店那年是2007年,十一年過去了,喬細妹還住在那個簡易房里。礦老闆的礦早閉了礦,山上一片荒蕪。喬細妹也不回村里。有人來勸,說你不蓋山上的房,也該把老家的舊房翻蓋了去,搬回村里去。喬細妹不回去。
喬細妹的公公死了,腦血栓,喬細妹伺候到死。那兩個嫂子,邊兒都沒著一下。公公死后,婆婆每天像個小孩子,總害怕喬細妹把她趕到那兩個兒子那里去。喬細妹說,媽,你要是不嫌這里條件差,我養你到老。
2019年,喬細妹又震驚了一把鄉里人。原來是她的大女兒考上了北京師范大學。人們忽然意識到,原來她不但偷偷掙錢,還在偷偷卯著勁教育孩子。北師大可是重點。
她的二女兒也考上縣一中了,也是前三名那種。這時候,人們才開始有點佩服喬細妹了。
他們在嫉妒之余,也編排出一堆瞎話。有人說喬細妹的孩子是南北雜交的品種,雜交的孩子都聰明。還有的說,喬細妹的孩子常年住在山上,被人灌了仙氣。喬細妹不理會。
其實沒人知道,她為了孩子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就在云朵大學聯考前幾天,喬細妹父親去世了。她為了女兒,沒去參加葬禮。遠嫁多年,她只回去過兩次,第一次時她還很落魄,沒能像沈家女一樣吃得胖胖地戴著金鎦子回去。她爹一看她那樣子,就知道不好,臨走還是只說了一句話,實在不行,就跑回來!
她已經四年沒見到爹了。收到通知書,喬細妹干了兩件事,第一件回家鄉祭父親。她特意帶著孩子坐長安街的1路車,這麼多年了,1路還在。
不變的是天安門。她跟女兒們說,我一直讓你們好好學習,就是想讓你們考到北京,我就是被當年北京的繁華鎮住了。
回到家,鄉音無改鬢毛衰,小村里的人都不認識她了。家里一個人沒有,兩個兄弟都到外省打工了。她到爹的墳上給爹磕頭,哭著跟爹說:爹,我回來了。當年你說過得不好,我就跑。我沒跑,但是現在我打算跑了。我不是打算跑回家鄉,是打算跑到北京。云朵考到北京的大學啦!
她讓云朵和花朵給外公磕頭,特意讓花朵多磕一個,她說花朵你跟外公保證,你也得考進北京。花朵咣咣磕了三個頭。最后她又跪下,對爹說,爹,我手里現在有兩百多萬塊錢,我準備到離北京近的地方買個房子。以后我要離開那個不屬于我的地方,我要跟著孩子進北京。
三天后,母女三人回家,路過北京,要去買房。
可是茫茫北京,到哪里去買呢?在1路車上,喬細妹抱著花朵坐著,她忽然想到認識的一個朋友在北京,也許她能幫她。她給那人發信息,那人很快出現在1路終點,先請她們吃了一頓飯,席間幫她分析到哪里去買房。最后決定到北京南邊的一個市。那邊建了個雄安新區,那個市早晚得發展起來。并且就算它不發展起來,那里的房價也只比他們老家縣城貴兩千塊。而從那個地方進京,現在就有公交車,以后有高鐵,半小時到永定門。這完全滿足她要照顧女兒的想法。
他們馬上到那個市去看房,到那一眼就看上了,園林庭院,還有溫泉。喬細妹痛快交了定金。第二天返回老家,這個決定驚呆了婆婆和三娃,但她一說理由,倆人只好追隨。這麼多年,他們已經習慣喬細妹打理一切生活。
她給女兒辦了個盛大的慶祝宴會,這是她離開前最后一次大面積見村里人。宴會上來了不少人。喬細妹女兒有出息,他們也愿意巴結一下。
沈家女也來了,沈家女現在又瘦下去了,據說得了糖尿病。沈家女笑嘻嘻地給上了1000塊紅包,說剩下的1000,老二考上大學再說。喬細妹知道這是當年的兩千塊,要回來了。沈家女說,多虧了我當年把你介紹到這邊吧,你看你現在這日子,都快趕上村里首富了。喬細妹說,都是我自己奮斗的。
也許哪一天,喬細妹一家就忽然從這村里消失了,那時候村里人會震驚,這個小南蠻,真是有本事,還能進北京。喬細妹女兒的慶祝宴,我也去參加了。我就是那個幫她在京郊買房的人的妹妹。
為了參加喬細妹的宴會,我堂姐特意從北京開車回去。
因為有我堂姐的參加,她的宴會平添了幾分喜氣(我堂姐在老家也是小名人)。
沒有人知道我堂姐和喬細妹的淵源。喬細妹對我堂姐有恩,在她看是舉手之勞,我堂姐卻永世不忘。事情是這樣的,6年前,我堂姐的繼父在他們礦山上出了車禍,肇事司機跑了。堂姐的繼父捧著一肚子流出的腸子走了一百多步,倒在一個簡易房門口,他艱難地叩開了那個簡易房的門......開門的就是喬細妹,喬細妹一見人,嚇得臉都白了,隨后她打電話找來了車子,送我堂姐的繼父去了醫院。
我堂姐后期要調查真相,找到了喬細妹,她又給我堂姐提供了很多重要線索。我堂姐當時加了她微信,之后一直有來往。雖然堂姐的繼父最后還是死了,但是她是堂姐的繼父生前見到的最后一道光。
人性之光。
在我眼里,喬細妹是個旺夫的女人,也是成功的人。每一個成功的人,都有一些關鍵素質,比如有主見、勤勞、寬容、還比如,善良。喬細妹給我講了很多很多這些年的故事。前苦后甜,概括了她前半生。以后一直都會甜的。因為她有兩個懂事的學霸女兒。
二十多年異鄉的風霜摧殘,喬細妹真的變成了喬粗妹,她現在變得堅強了,也大方了,她現在說得一口流利的我們家鄉方言,招呼那些鄉親,話說得比驢糞蛋兒還光亮:「大家吃好喝好啊,我來這麼多年,全靠大家照顧了,大女兒出息,都是托了大伙的福。」
誰都知道這話里有水分,但也都笑臉迎接。她那倆嫂子又吃得滿嘴流油,這倆嫂子,我也認識,是村中重量級潑婦。有關她們的其它故事,有空再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