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他......不是個人,出軌加家暴,在他堂而皇之帶著小三站在我母親面前的時候,也宣告了這段婚姻的結束。
我母親凈身出戶,她只帶走我和背著他偷偷存的錢,只記得母親抱著我哭著說:「媽媽今后就只有你了」。那時的我太小,對這個事情還沒什麼概念,只感覺被母親淚水浸濕的肩膀很不舒服,
在母親生活的年代,離婚是件很「丑」的事情,我姥姥看著這對孤兒寡母無聲地流著淚,卻不敢讓我們進屋,她的身后站著臉色鐵青的姥爺和虎背熊腰的舅舅。
單親家庭是很辛苦的,何況是個女人,長大后我曾問過母親,記不記得自己做過的工作,母親偏頭皺眉想了好久才回答:「不記得了」,不是她記憶力不好,而是換過的工作實在是太多了!
頻繁的換工作讓我們搬了無數次家,我倆就像兩只小耗子,帶著為數不多的家產,在這座城市里亂竄,只為了找到一個遮風避雨的臨時洞穴,
母親的薪水無法支撐高昂的租金,我們只能選擇最破最小的房間,在那些年,我見慣了各種各樣兇神惡煞的房東站在做小伏低,唯唯諾諾的母親面前,趾高氣揚地訓示著她,母親的卑微只為了能少幾十塊的租金,這幾十塊可能就是我倆好幾天的生活費。
生活的苦難沒有磨滅母親天真樂觀的性格,她愛和我聊天,那時我不懂她,覺得她有點煩,不停地對我說話,很多話我都聽不懂,長大后我才逐漸明白,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每天眼睛一睜就是繁重的工作,揣著一肚子的話,她只能跟我說。
無論起頭的話題是什麼,最后總會著落于對新房子的渴望上,母親會滿臉放光的跟我嘮叨新房怎麼布置,即使同樣的話她已經說了幾百遍,也只有這時,受夠了惡劣居住環境的我才有「興趣」和她一塊兒憧憬我的新房。
整整十年!母親終于攢了一筆她認為可以買房的錢,其實還很少,但是她不敢再耽擱,就像老舍筆下的祥子一樣,不知道會出什麼事,讓買房的存款再損失。
稀薄的存款讓我們的選擇不多,但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眷顧,一套房子進入我們的視線,
地段好,一室一廳,有傢俱,拎包就能入住,最關鍵的是,它很便宜!
看房那天,我母親拉著已經長高長大的我,進入我倆未來的家,
接待我們的人是個禿頭的中年人,他很有禮貌,但不知是不是面相的問題,臉上總是帶著一種厭棄的表情,他是房東的親戚,房東委托他幫著賣房,在他見到這一大一小的奇怪組合時,微微有些驚訝,但沒說什麼,只是領著我們各處看了看,
房子很完美,簡直是為我們量身打造!母親在看的過程中已經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如果不是為了還價,恐怕她會當場下定。
也許是實在忍不住好奇心,禿頭大叔終于還是問了下母親的個人情況,當時的我不理解,直到長大后才慢慢明白,在那個年代,一個衣著破舊的女人去買房是件多麼酷的事情!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希望能引起大叔的同情心,讓房價再低點,但沒想到,這大叔「鐵石心腸」,聽完后只說了句「都不容易」,在房價上卻絲毫不讓。
母親沒再多說,只撂下一句「我們再看看」,就拉著我離開,我知道這是母親的欲擒故縱,她心里恐怕早就下了決心。
「你先等等」
這就是母親想要的結果,她拼命掩飾住內心的喜悅,裝著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拉著我回去,
大叔還是像剛剛沒什麼情緒變化,只是看著我們不說話,
他不說話,母親也不說話,她得等對方先開口降價。
大叔伸手掏兜,但瞥見我在一旁,又把手放下了。
「這房子.......死過人」。他終于開了口,
母親非常震驚:「什麼?!」
大叔猶豫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小偷進屋偷東西,我侄子看到他,就被殺了。」
我不知道她當時是什麼心情,只記得握著我的那只手越收越緊,捏的生疼!
「反正就是這麼個情況,我是瞧著你孤兒寡母才告訴你,你出去可別瞎說。」大叔如釋重負,說話的語速也快了很多,
母親下樓很慢,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也有些嚇壞了,一直到了一樓,她停住了,握著我的手又一次收緊,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房子就這麼定了下來,回家的路上我們沒怎麼說話,能看出母親的心慌意亂,我有些害怕,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直到吃飯,我才忍不住問道:「媽,你不怕嗎?」
母親已經緩和了好多:「沒事的,兒子,我問了,那家也是個好孩子,他.
......他父母已經為他超了度,現在他早走了,再說你不想住新房子嗎?不要怕,和媽媽在一塊兒有什麼好怕的。」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新房的喜悅很快沖淡了慘事帶來的陰霾,因為傢俱都是齊全的,母親特地請了一天假來搬家,雖說我倆行李不多,但雜七雜八,瓶瓶罐罐的也不少,從租的地方到新房坐公交得7站,我倆就這樣一趟又一趟地搬過去,一直搬到天擦黑才算完。
母親為慶祝喬遷的喜悅,特地出去買了兩袋東西,其中一袋是半只燒雞!還蒸了一鍋米飯來慶祝,吃飯的時候我們的眼睛也沒閑著,四處打量著這套未來的希望,連看房時不中意的地方也分外親切。
搬了一天家早就累壞了,匆匆洗了洗就準備睡覺,按原先的打算是在唯一的臥室里再支一張床,但今天肯定來不及了。
當時我已經15歲,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小伙子,正處于討人厭的青春期,對和母親睡一塊兒很膩歪,之前我倆都是頭腳相對而睡,今天母親非要和我一頭,把我厭煩的不行,她還側躺著用手支著頭看著我,一只手輕輕拍著我,嘴里吟唱著許久沒聽到的安眠曲。
確實是累了,在母親的哄睡下,我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里,我和母親都變成了老鼠,她背上馱著一個大包袱皮兒,正回頭對我吱吱吱,我是能聽懂的,這是在叫我跟緊,
我問媽媽:「這是去哪兒啊。」
媽媽回答說:「我找的一處很不錯的洞穴,快走,要不然就晚啦。」
我倆經過臭水溝,高樓大廈,手忙腳亂地在人群中穿梭,一直來到一間土房才打住,
媽媽開始用爪子掏墻角,我趕忙阻止:「媽你在做什麼?」
「孩子,這就是咱們的新家,快來跟我一起刨啊。」媽媽頭也沒回,
這時我聽到屋里傳來一陣大一陣小的說話聲,我更緊張了:「媽!屋里有人!咱們這麼做是小偷啊。」
「嗯,媽媽知道,不是沒辦法嘛,不怕孩子,咱聲音小點,他們發現不了。」
我咽了口口水,緊張地看著母親奮力刨土,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不是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說話聲,
不對!真有聲音!我猛的睜開眼,
整個臥室籠罩在黑暗里,我抓緊被子,努力控制著自己慌亂的呼吸,一片靜默中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調整了好一會兒,逐漸平靜下來,我不禁懷疑剛剛把夢境帶入了現實,
側耳認真聽了聽,真的有聲音!我慌忙去叫醒身旁的媽媽,
媽媽不知道去了哪里,剛剛才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又揪起來,我驚慌地慢慢坐起身,四處張望,
小聲呼喚媽媽,卻沒有任何回應,瞬間巨大的恐懼感將我包圍,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再也忍不住了,輕輕地下地,躡手躡腳地向門口走去,我要找到我媽!
原本睡前鎖好的臥室門現在門戶大開!我頭皮一下炸了,想起大叔說的他侄子就死在臥室門口,
我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向外踱去,每一步都要停留一會兒,靜聽那聲音,內心充滿恐懼和擔心,
聲音越來越清晰,似喃喃低語,又似溫柔耳語,完全聽不真切,但方向大致確定,是從廁所傳來的,
我慢慢靠近,只見廁所里發出閃爍不明的光亮,我倒吸一口涼氣,手心全是濕冷的汗液,黏稠的讓人很不舒服,
佇立良久的我忍不住了!勇敢地慢慢挪動腳步,輕手輕腳地向里面走去,一進去就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是我的媽媽!不安跳動的心瞬間被溫暖的安全感融化。
她跪在那里,身前是一小堆還在燃燒的黃紙,雙手合十,搖晃著身子祝禱,嘴里一遍遍重復地喃喃念叨:「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老天爺,保佑我家兒子平安,孩子你安息吧,下輩子投個好胎,別來找我們,阿姨實在是沒辦法,你別怪我們占了你的屋,如果實在要找,就找我吧,別找我兒子,求求你了!」
母親始終沒發現我,我輕輕地退出去,回到床上,擦干臉上的淚水,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我不知道母親的禱告是否起了作用,但這之后,我確實感覺到內心開始變得強大,不在害怕神魔鬼怪,我十分迫切想要保護這個因多年勞作而早早就佝僂著腰的小女人。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叫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