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一萬多歐元的「獎學金」。

以前在歐洲某國（非英國）讀研。學費很貴，當年歐元值錢，換成人民幣差不多一年十萬。

第一年剛開學，顫顫巍巍捧著銀行卡，里面存著父母在國內換好并打過來的歐元，來到學校財務室交學費。

那時候國內早就都銀行代扣代繳了。但這里還是要自己去財務室交。不少同學手里拿著現金來的。這場面非常復古，我小學畢業后就沒再見過拿現金交學費的了。

輪到我了，遞上錄取通知書、護照、銀行卡，財務阿姨一頓操作，把通知書和護照留下，銀行卡退給我，一邊錄信息一邊說：你不用交學費。

我說，咦？怎麼回事？

阿姨說：你不用交，就是不用交學費。

我說，哪有上學不交學費的呀，我這卡里錢夠，您直接刷卡就可以了。

阿姨說：你有獎學金，不用交學費。

我說，啥？沒人通知過我，是什麼獎學金？是多少錢？有通知書嗎？

阿姨說：就是獎學金，一萬三，剛好夠學費，沒有通知書。

我不信，非要阿姨給我獎學金憑證，比如蓋學校章的通知書，或者單純地截個屏，拍個照，帶著學校logo的那種。

阿姨說：沒有憑證，不能截屏，不能拍照。

我說：那您能用辦公郵箱給我發個郵件嗎，證明我不用交學費，我有獎學金，發到我學校郵箱。

阿姨：可以。

晚上回到家，我將信將疑，打開郵箱，財務阿姨用辦公郵箱給我發郵件，就兩句話，你不用交學費，你有獎學金。

我一陣驚喜，卡里一萬三……不用交了！這不是白撿的錢嗎？

馬上向父母報告，父母指示不用打回來，直接當房租和生活費吧！

可惜我讀書的城市房租非常貴，一萬三也就剛好一年房租＋生活費而已。

不過這不就是給父母省了這麼多花銷嗎？我非常開心。

這可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拿獎學金……

但我心里一直有疑問，為什麼有獎學金不通知我，而且也不給我正式憑證？我跑到教務部問，教務部說，既然財務部這麼說，那就是有唄，你是國際學生，應該是拿了xxxxxxx獎學金。

我又問，拿了這個獎學金不是按理說應該給我安排個免費住宿嗎？我為什麼沒有？

教務部說，有可能是系統故障吧……也有可能獎學金分等級，我剛來不是很明白，但既然財務部這麼說了那就是有。

既然財務部和教務部都明確說了，我不用交學費我有獎學金，那還怕什麼！

所以一整年，我過得很開心，經濟壓力驟減，省下不少錢去歐洲不少地方窮游，看了很多古跡和博物館。

第二學年開學，我準備注冊第二年的學籍，教務部告訴我：

你不能注冊學籍，因為你去年沒交學費。

我：？？？前一年不是你說的嗎，財務部說了就是有獎學金？

我立刻跑到文印室，把我前一年收到的郵件打印出來拿到教務部。教務部又告訴我：

是財務部說你沒交學費，財務部這麼說了你就是沒交學費。

我跑到財務部，找到去年的阿姨，給她看了郵件，又跟她說了去年的事。她說：

哦，去年是電腦故障。

我說：那就說你自己白紙黑字發過來的郵件不作數咯？

她說：就是電腦故障，你交不交學費？

我說：你自己跟我說的不用交學費，我去年說了我要交，你非不讓我交的，說我有獎學金。你總得解釋一下吧？

她說：我說了去年是電腦故障，你沒有獎學金，你要交學費。

我說：你們遛我玩是吧？

她說：不交學費你不能注冊學籍就算你退學。

我無言以對。她繼續說：

兩年學費，兩萬六千歐元。你交不交？

后面排著長隊，有人竊竊私語議論「中國人不交學費」。在那個年頭的歐洲，很多人對中國充滿偏見，我第一年讀書的時候不僅上課莫名其妙被老師刁難，還被老師無端掛過一科（明明卷面分數得了超過80%，非說我是抄襲的——「中國人有抄襲習慣」。我是全班第二個交卷的，別人做的都比我慢我上哪抄襲？！）。我知道再杠下去，學校里不知道能把這件事傳成什麼樣。

我說，我會交，但現在錢不夠，只有一萬三。

她說：注冊系統明天就關了。

我迅速打電話回家，當時國內是半夜，我把爸媽叫起來，說了這事。爸媽也是愣了，我家里條件普通，一下子湊十多萬現金挺難的，但我爸媽還是讓我別急，他們立刻想辦法，國內銀行一開門他們就去幫我湊錢。

其實去年他們除了學費，也幫我準備好了生活費，但是因為學校「獎學金」一鬧，本來準備給我的生活費他們另作他用了——給家里老人治病。本來家里老人只準備保守治療，我這里一有「獎學金」，多了十幾萬現金出來，他們就把這些錢拿出來幾家一湊，給老人做了手術……

家里的情況我知道，因為這次手術，幾家親戚的現金用完了，而老人在這一年里康復得很好，大家都很開心……

但現在，我的「獎學金」，完全成了一場幻夢，已經掏空的家里，一下子又要給我湊十多萬……

那一天晚上我坐在學校圖書館，覺得生活真的在跟我開玩笑。我給爸媽發了個郵件，說我不想念了，干脆別交學費了，賴賬吧，還能再省十幾萬回來。沒想到他們秒回電話，我爸說，你怎麼能半途而廢？你去年讀得這麼辛苦，拿了這麼多學分，開始了就要讀完，錢我們能湊，書半途而廢了就讀不下去了，你給我讀完再回來。

第二天一早（當地時間），爸媽湊的錢就到了我的卡上，他們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再次督促我去交學費，讀完書再回來，不要因為外部的影響，而做隨意的決定。我問爸媽，這錢是跟誰借的，以后我自己還。我爸說，你別管，好好學習就行。

于是，我交了兩萬六的學費，在財務部和教務部的白眼中完成了學籍注冊。最終我讀完了書，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尋求留在歐洲工作，而是做完畢業答辯的當天就坐飛機回國，一刻都不想在這個國家多呆。

後來才知道父母花了很大功夫，才能從各處親戚朋友那里湊了十多萬的現金出來，連老人都出了自己壓箱底的幾千，還痛哭流涕，早知道xx讀書要錢，你們給我做什麼手術呀……但是不管是誰，都說小孩讀書絕對不能虧，一定要讀。後來還把家里的房去銀行做了一次抵押才還上了所有錢。

我們那房子當時很不值錢，我這幾年學費生活費，是我們當時那兩套房子的價格……

唉，我對這個國家到現在都是沒什麼好感，雖然網上很多人都把這里描述成xx之都，xx天堂……其實真的是繡花枕頭爛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