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最偉大的貢獻之一,就是遷都北京,重修大運河,與其父朱元璋,承前啟后完成了在三百年后,【混一南北漢人】的歷史功績。
如果說出身長江以北,淮河以南的鳳陽,朱元璋的南北統屬還「稍有爭議」,那麼出生于南京,長大成人于南京,稱帝后大部分時期,國都也在南京的朱棣,是個毫無疑問的南方人。
那麼,他為何要力排眾議,遷都北京,轉移大明王朝的政治中心?只因他不止是南方人的皇帝,更是整個華夏中國的帝王!
北宋時期,隨著《澶淵之盟》百年休兵,宋朝就已經頗有視燕云為「外國」,視當地民眾為不同于「漢人」的「燕人」,加以歧視與防范的論調。
南宋時期,在《紹興和議》「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后,舉國官民已經是心安理得地偏安,將整個北方中原當成了「外國」,把辛棄疾這樣南投的中原英杰,當成了必須防范與警惕的「歸正人」,一直加以各種打壓歧視。
而蒙元王朝建立后,推行「四等人政策」,長江南北的華夏子民,被分隔成「四等南人」與「三等漢人」,給予截然不同的待遇。
北方的「三等漢人」將領張弘范,率大軍南下滅南宋,六年血戰攻破襄陽,賦詩一首:「鐵甲珊珊渡漢江,南蠻猶自不歸降。」
張弘范《圍襄陽》:【鐵甲珊珊渡漢江。 南蠻猶自不歸降。
東西勢列千層厚,南北軍屯百萬長。 弓扣月,劍磨霜。 征鞍遙日下襄陽。 鬼門今日功勞了,好去臨江醉一場。】
崖山之戰后,他更是刻石銘功,「 鎮國大將軍張弘范滅宋于此」,洋洋自得,攻滅最后的華夏政權,心中并無絲毫不安。
到蒙元末年,朱元璋起兵,大明開國之時,江南地區淪陷胡塵,近百年時光;
中原地區淪陷胡塵,從北宋末年算起,已過了二百五十年光陰;
而云貴、河西、遼東、燕云、河套地區,從晚唐五代算起,已經丟失了四五百年!
長江南北的漢人,已經實際分離了幾百年時間,并在蒙元「四等人政策」的種族隔離與刻意區分下,幾乎已經快要成涇渭分明的兩個民族了。
——這種南北漢人直接分裂為兩個族群的局面,發展下去是什麼?
看看俄羅斯與烏克蘭是如何的同室操戈,勢同水火,就一目了然。
烏克蘭地區,本是俄族最早的發源地,基輔更是羅斯眾城之母。 俄族歷史上的第一個國家:就是公元882年,在基輔建立,留里克王朝的基輔羅斯公國。如果說烏克蘭就是俄國歷史的「河南關中」,基輔就是俄國歷史的「長安洛陽」,也并不為過。
俄烏兩族不但從剛剛誕生的一千年前之前,就是同種族同起源同信仰,連烏克蘭語本質上也是俄語的一種方言,在交流中甚至基本可以互通詞意。
公元13世紀,基輔羅斯公國,在蒙古人的大侵攻中被征服。其中留里克王族的一支后裔,弗拉基米爾公國的分支,建立了莫斯科大公國,歷時三百年之久后,得以推翻蒙古金帳汗國的統治,于公元16世紀,建立了沙皇俄國。
在留里克王朝和后續羅曼諾夫王朝的統治下,俄國人經過百年苦戰,從波蘭人、土耳其人、韃靼人手中,收復了烏克蘭這塊民族祖源地,進占了克里米亞半島,也讓當地的東斯拉夫人,擺脫了被韃靼人「獵白奴」的數百年厄運。
但是,俄國在攻滅金帳汗國后,收復烏克蘭后,歷代沙皇最愚蠢的決策,就是沒有讓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重新徹底融合為一個民族,反而基于種種眼前利益考量,讓這種分離狀態繼續持續了300年,給予種種差別待遇,才最終導致了分道揚鑣,兄弟鬩墻!
相比之下,華夏民族最幸運之處,就在于我們同樣是絕地反擊,攻滅蒙元,重光華夏后;
有雄才大略、遠見卓識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和永樂大帝朱棣父子,胸襟足夠寬廣,目光足夠高遠,不止做「南方人的朝廷」,更要做「全天下的朝廷」,
建南北榜、修大運河、遷都燕京,盡可能混一南北,彌合分歧;
讓分離了300年的「南人」和「北人」,重新融合為同一的「漢人」。我們民族的祖源地,河南關中;我們民族的千年故都,長安洛陽;更沒有也絕不可能自外于華夏。
不要相信小說家那套「沒有朱元璋朱棣,也有張無忌張丹楓」的歷史虛無主義論調,不要以為混一南北的偉業,是個君主都能完成。
看看從秦始皇、漢高祖到漢武帝,五代人上百年時間,建立了那麼了不起的華夏大一統基礎, 從漢朝到唐朝持續了千年之久。
那麼,為什麼唐朝安史之亂,國勢中衰之后,
唐代宗李豫、唐憲宗李純、唐武宗李炎、唐宣宗李忱、后周太祖郭威、后周世宗郭榮、宋太祖趙匡胤、宋太宗趙光義、宋神宗趙頊、宋哲宗趙煦、宋孝宗趙昚……
整整600年時間,那麼多試圖重建帝國的有志之君,一個個功敗垂成? 真的只是因為他們時運不濟,才能有限?
為什麼需要整整600年時間后,華夏民族才終于等到了讓民族得以復興、帝國得以重建的朱元璋和朱棣?
不要以為遍布天南海北的十多億漢人,是從古至今天經地義就屬于同一個族群的。事實上,各個地方的生活習俗各異,喜好各不相同,各種方言差異之大,更是「十里不同音」,遠超歐洲列國的各種獨立語言。
歐洲太多國家的文字語言,不止是俄羅斯語與烏克蘭語,在直接交流中,基本可以互通詞意,還有很多不同國家的官方語言,皆是如此:諸如挪威語/瑞典語/丹麥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荷蘭語/德語……
這些歐洲語言的區別程度,甚至只相當于漢語官話區內,同樣可以交流互通的江淮官話(如南京話)與西南官話(如四川話)的區別,遠小于官話與其他漢語方言(如吳語、粵語)的區別。
但就因為發音不同,于是這些歐洲語言作為表音文字,拼寫方式有了區別,就會逐漸演變為兩種語言,進而產生一個個獨立的民族意識,形成一個個獨立的國家。
所以,在太多歐美人的眼里,中華能持續兩千年的維持大一統王朝,持續三千年的同為華夏理念,作為同一個文明持續五千年之久,是完全匪夷所思、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因此,我們的民族和文明,在相當程度上就是靠幾千年來延續下來的共同的文化意識和民族認同所維系的。
所以,從周公孔子管仲,到諸子百家司馬遷,到李白蘇軾文天祥,他們對民族的實際貢獻,是遠比很多軍功赫赫的王侯將相更偉大的。——他們提筆寫字,就是同一個文明的構建歷程。
古今中外,獨立民族意識一旦產生,就再也難以消弭。我們文明史上最危急的時刻,正是西晉永嘉南渡、北宋靖康之恥,這兩次胡族入侵引發的數百年南北大分離,
而終結這種分離局面,消弭數百年南北漢人裂痕,重建統一的漢民族意識的隋唐與大明,無論其種種混一南北的措施,對自己王朝有何弊端,皆是遺惠于后世,功在千秋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