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的行文很容易讓人理解為蕭何僅憑與韓信的交談,就預見了他後來在實戰中的一系列天才舉動。這合乎史家的「佳話」審美,但不合邏輯。
韓信一定說了別的。
從韓信和劉邦聊的內容來看,
他先是花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聊項羽的性格,然后花了三分之一的篇幅說章邯、董翳、司馬欣不受秦地百姓的愛戴。
但這段話只解決了「可以贏」的問題,涉及到「怎麼贏」的只有兩句
任天下武勇以天下城邑封功臣
這話很對,但不特別,別人也能說出來,劉邦不至于「大喜,自以為得信晚」。
蕭何說韓信「國士無雙」,無可替代是為無雙,他一定提供了別人提供不了的價值。
司馬遷沒明寫。
我們來看看韓信在楚軍時的位置。
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
郎中就是親隨,執戟郎就是負責宿衛的親隨。
從他可以多次向項羽提建議來看,他完全可以跟項羽說上話。
如果是非正常的進諫,比如闖進去的,那一次就可以滾了。
數以策干項羽,羽不用。
他應該被定位為中層軍官,預備將領。
項羽敗亡之后,鐘離眜投奔了韓信。
項王亡將鍾離眛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
鐘離眜是楚軍高級將領,陳平反間計的目標之一。
而韓信與鐘離眜「素善」,可以想見,雖然職位有差距,但這倆人是屬于一個朋友圈的。
龍且救齊時,說了這麼一句話:
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
韓信我還不知道嗎?廢物一個。
看到韓信撤退,他又說:
固知信怯也。
韓信滅了魏代趙燕齊,跟廢和怯都不沾邊。
龍且是在描述一個曾經很不起眼的舊相識,突然飛黃騰達了,他不愿意承認別人有真本事。
哦他呀,小信子,當年都不配給我提鞋!
這倆也是一個朋友圈的,未必親近,但能觀察到對方。
綜合起來看,韓信特別的地方就出現了:
他掌握楚軍領導層的信息。
韓信滅龍且時,示弱以引誘對方半渡的策略,是為龍且莽撞輕信的性格量身定制的。
還記得韓信跟劉邦聊了什麼嗎?
韓信花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詳細分析了項羽的性格,把項羽看似豪邁愛人,實則小肚雞腸的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
可見韓信對楚軍高層的信息掌握得很透徹。
也許司馬遷只是以對項羽性格的分析為典型,體現韓信的思考模式,大戰在即,不聊戰略聊人物,暗示韓信掌握了大量楚軍高級將領的信息,很可能包括這些人的性格,職位,受信任程度等等。
不止對楚軍如此,後來對其他對手也如此。
伐魏時,韓信問酈食其,魏豹有沒有用周叔為將。
信問酈生:「魏得毋用周叔為大將乎?」曰:「栢直也。」信曰:「豎子耳!」——《漢書》
韓信知道周叔行,也知道栢直不行。看來這是韓信的必修課。
不止對人物信息如此,對戰場變化亦如此。
伐趙時,李左車向陳馀提出了抵御韓信的正確意見,但陳馀不聽,于是
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韓信讓人去窺探,知道陳馀不聽李左車的,才敢率軍進入井陘。
注意,這不是韓信根據趙軍的動向反推出來趙軍的策略,因為韓信不僅知道陳馀用了什麼策略,他還知道陳馀否了什麼策略,且這條策略出自何人,于是才「大喜」。
他知道敵軍決策的過程。
所以漢書直接把史記中的「使人間視」改成了「使間人窺」。
間人就是間諜。
此時韓信手里已經有了一批專門從事情報工作的人員,我們姑且稱之為情報機構。
這個情報機構發達到知道敵方首腦在軍事會議上說了什麼。
以韓信對情報的重視程度,我們可以推測,
在楚軍時韓信掌握的情報不止關于將領,
他很可能還知道楚軍在各地的布防情況,各將領的領兵人數等等機密,也許漢軍進入彭城就有情報的功勞。
韓信本人雖然離開了楚軍,但可能有他曾經的舊相識還在,作為一張基礎的情報網,再經營經營,可供漢軍使用。
別人都有戰爭迷霧,他韓信是個開圖的。
一個頂級的戰略家,必然首先是個頂級的情報專家。
同時代的西方,比韓信大十幾歲的漢尼拔同樣兼具這兩種身份,異曲同工。
所以我的結論是,情報工作在韓信的戰略體系中占據了首要的位置,是他所有一切戰術天才得以實施的前提。
當他把關于楚軍的大量情報說出來,拜將就成了一半了,再以此為基礎講述他的戰略構思,蕭何和劉邦被說服就合邏輯多了。
供諸君參考,歡迎討論。
項羽為什麼不重用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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