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08年去世，八十多歲）回憶她母親，也就是我太姥姥時，有過這麼一段很灰暗的回憶。

我姥姥還小的時候，地方上鬧過一場瘟疫，似乎是霍亂一類。她所在的那個村兒，家家有哭聲，戶戶有死人。具體到我太姥姥這里，就是，我太姥姥公公婆婆都死了，我太姥姥的丈夫，也就是我太姥爺，也死了。家里就剩下我太姥姥，和我姥姥，及我姥姥的哥哥，這兩個沒長大的孩子。

據我姥姥說，她和她哥哥似乎也得了這個病，臥床不起。就太姥姥，完全沒事兒。于是一個小腳女人，一方面要照顧兩個病著的孩子，一方面，要把家里去世的人的尸體埋了。埋起來其實也簡單，弄幾張破席子，把尸體裹了，拉到地里，挖坑埋了就是。沒人幫忙，家家都一樣。一個小腳女人，能有多大力氣，坑挖的估計也就不深。

這樣埋著的人，經過幾場大雨，尸體都會被沖出來，更別說有墳頭了。

如果是兵災、水災、地震或者是其它什麼不能抵抗災難，估計連這個掩埋條件都沒有，哪里還有什麼墳？

我小時候（八十年代初期），村里老有燈籠鬼的傳說，說是誰誰晚上回家，碰到有鬼打燈，你走他就跟著，你跑他就攆著，十分嚇人。現在我們知道，那都是骨頭上面的磷火，遇空氣燃燒，又太輕，你一走或跑，空氣流動，他就跟上來了。自然現象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現在想想我姥姥的講述，突然就明白這些燈籠鬼（磷火）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了。

題外話，我太姥姥奇跡般的照顧好了我姥姥和他哥哥，謝天謝地，要不也就沒我在這里打這些字了。

我父親給我講，他小的時候，碰上那個有名的饑餓歲月，大家都餓，都窮，也都沒力氣。

野狗怎麼偷吃呢？先把墳刨了，沒多深，很容易就刨到那個薄棺木。然后就用狗頭，一下一下去撞那個棺材，一下，一下，又一下，棺材薄，總有被撞開的時候，撞開了，就扒了里面的尸體吃了。地離村兒很近，撞棺材的聲音也不小，往往有人會聽見，但在那個餓的連孩子的都不想生的年代，沒人去管這個事兒。

那個年月燈籠鬼的傳說也不少，想想被野狗扒了一地的人骨頭，也就明白了。

棺材就薄，還被野狗破壞結構，再下點雨什麼的，那個墳很容易就塌了。日子再長點兒，墳也就找不到了。

等到能吃飽飯了，找不到墳，估計好多人也就沒有想著再立個墳了，畢竟，尸骨都沒了。

98年的時候，我上高一，學校不知道受了哪份文件的精神，組織高一全部男生去附近地里平墳。高一當年十六個班，一個班大概三十個男生，嗯，四五百青壯勞力浩浩蕩蕩就過去了。那一役，平了不知道多少小墳頭兒，有男生兩鐵鍬就捅漏了小墳頭里的棺材，可想而知當年埋地有多淺。

今年清明，去給我父親上墳，眼見著地里有個小墳頭，竟然有人去掃過。墳頭兒小得似乎一腳就可以踏平，墳頭兒前面有兩張燒過的紙灰，灰上躺著兩塊糖。和那些大墳前面大堆的紙灰，和充滿肉食水果飲料酒水的祭品比起來，分外的寒酸。

也許再過些年，它前面連灰都不會有了。

再過些年，可能就不會有人想起來這里還曾經有個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