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名反對 @觀止 先生的答案,。在明清時代,即使是短期,都很難做到了。對事不對人, @觀止 兄的分析其實挺精彩,就是對官場和組織原則,好像有點誤解。我們下面探討一下。從古代的通訊條件和交通條件下,確實很難分辨,一個帶著一封委任狀的外來人,到底是不是委任狀上說的人。所以從表面上看,好像是可以殺人滅口,冒名頂替的。《盜官記》(《讓子彈飛》的原著小說),還有傳統相聲《蜂麻燕雀》里的故事,就是這樣的情節。看起來邏輯也很嚴密。但是,這些故事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一個大問題——委任狀是怎麼來的,或者說,誰當這個官,是怎麼任命的。這才是一切的根本。從頭說。中國的帝國制度的一個發育方向,就是官僚體系的不斷擴大,和同時權利的不斷集中。
這兩者很大程度上是一回事:因為權利要集中于最高統治者,所以在需要不斷增加官吏,去管理或監察下一層的官吏,一層一層累加下來,管老百姓和具體事物的官其實沒多幾個,管著官的官缺越來越多。從秦漢到明清,真正的「牧民之官」隨著人口而增長,但卻遠不及整個官僚隊伍的擴大,多出來的,就是一層一層管著「牧民之官」的上憲衙門。那麼,官員是怎麼被任命的呢?隋唐以后,當然要通過科舉,尤其到了明代,幾乎是唯一的選拔制度。那麼中了進士或舉人,是不是就可以上任當官了?美得你,怎麼可能。首先,作為一個新科進士,你之前就做了一件成功的事情——讀書,那你怎麼就能管理好一個縣,乃至于一個府呢?總要培訓一下吧。于是成績好的,被上級重點培養的,就去當了庶吉士,差一點的,也能成為翰林。
這時候你也就是個「實習生」或者「預備干部」,雖然有官品,進入了官僚隊伍,但是沒有任何權力。要在實習中,被上級觀察、培養、鍛煉,到了合適的時機,才能外放或者任職中央的實缺。那麼是不是一心好好工作,努力表現,認真學習,就一定可以走馬上任了?也不行,官場哪有那麼好混的。國家建立早期,百廢待興,人才儲備不足,可能空缺多,機會也就多。到了王朝穩定下來,科舉進入正軌,官僚隊伍充實,人才儲備充足了,人員流動也就慢了下來,缺額越來越少,候補的預備干部卻越來越多。你說,在這個僧多粥少的情況下,憑什麼你走馬上任,而不是我呢?這就要看大家各自的活動能力了。在《官場現形記》中,有大量的描寫,都是關于在京或在省待選候補的官員,如何討好上司,拉攏同僚,爭取機會,才能在機會來臨時搶到任職資格的故事。
很多候補官員,在京城或省城一等就是幾年,絕少有空降干部能夠插進來的。這期間,別說同省同級的官僚不認識你,恐怕見你多到煩你都有可能了,因為你要想任實缺,靠得就是人際交往,討好上級嘛。回到正題,那麼在這種人事制度下,冒名頂替的「盜官」還有可能嗎?幾乎不可能。第一,委任狀雖然是京城的吏部頒發的,但基本上是要通過上級保舉這道手續,也就說,一個所謂「新任官員」,其實早就和所有上級和同僚熟得不能再熟了。你一個生面孔從千里之外跑來,你憑什麼上任?第二,如果是跨省調任,你也不可能一股腦跑到縣里上任,第一道手續就是到省里報到,這可不是走個形式,省里真的要再考察一遍,給京城的吏部要有報告的。要知道,委任狀可不是一張紙,還要有履歷等附加材料的。
如果有問題,或者是省里覺得你太好了,臨時把你留在省里負責一點其他業務,你也走不掉的。第三,你泡在京城省城跑官的時候,一大票和你一樣的預備干部也在做同樣的事。等你上任的時候,難免會有一兩個當年的「跑友」會和你成為同一個地區的同僚,你總不能說一個都不認識吧?和你帶來的履歷材料也對不上啊。第四,雖然在古代,百姓們可能一輩子連自己的村子都沒出過,但是,衙門里的「吏員」可不是。起碼和上級政府的通信聯絡,押解稅款,物資運輸,總要跑幾趟吧。這些家伙難道不會留心,哪位候補的老爺可能來自己這里上任,不要趁機巴結一下嗎?而且吏不是經科舉產生的,往往是世襲的地頭蛇,他們的利益在于本地。如果真有一個家伙,拿著委任狀來了,竭澤而漁,橫征暴斂,把吏員們的財源一次挖干了,他們會坐視不理?一定找麻煩的。
別小看了這些家伙,如果他們不合作,一個外來者憑借一顆大印是什麼也搞不定的。第五,還有那麼多眼巴巴等著上任的預備干部,他們天天在找機會。不明不白的來了個外人到縣里就任,從善意的角度說,他們要找機會交個朋友,交流感情;從惡意的角度說,也要找找毛病,看能不能把你弄下去,就算自己不能直接頂替,也是一個官場的經驗加成,說不定以后有用。當然,對于在任的官員,也可能有以上心態,只是他們沒那麼多精力去盯著你而已了。我們以《讓子彈飛》里為例,看看張牧之能不能到任并坐穩這個縣長(這里以清代的官場做背景)。第一關,他帶著湯師爺進城就很困難。接信任縣長進城的,必定是縣里吏員,比如縣丞。這幫家伙在縣長到任之前,肯定往省里跑了好多趟打聽消息了,新縣長的背景他們早就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來的人就算相貌不好辨認(沒照片),但是通過言談話語,一個土匪和一個官場老滑頭,還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吧。 第二關,他也很難躲過省里的檢查。前面說了,有很多在省里還在候補的官員,他們跑官也不能閑著,會爭取一些臨時性職務,多以「XX委員」為名,有些甚至權力很大(就是不穩,隨時可以被拿掉,臨時職務嘛)。省里有些和縣里的公務往來,上級領導抽不開身,也懶得動,但是他們很大可能會親自前往。這時候,他發現這個「馬邦德」和他認識的完全不是一個人,你說張牧之怎麼解釋呢。 第三關,他也和上級的公文往來交代不了,太容易露餡。雖然上級官員下基層來,和張牧之面對面的機會不多,但是畢竟有大量的公文往來,這也是官僚機構運轉的基本方式。
那麼,一個半路截胡的「縣長」,怎麼能和之前在省城報到時,所交代的事情不出紕漏的對得上呢。何況,官場上還有很多私下的文字往來,筆跡對不上,你可以說都是師爺寫的(對于文人士大夫來說,這已經很可疑了),但是兩人私下的約定,稱呼,對話的細節,你到哪里知道?你的師爺難道就是「馬邦德」本人?就算是,他這時候會幫你圓謊? 所以在明清時代,想要冒名頂替就任哪怕一個縣長,都是難度極大的。除非這家伙干掉一個性格孤僻,無親無故的新科進士。然后苦苦的熬資格,搞關系,行賄上級,還要不失時機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華和能力,還要不討別人的嫉妒,再等一個難得的機會,還要排除各種掣肘……九筒大哥,要是這麼才能當一個跪著掙錢的縣長,咱回山里算了
這里要說一個外延。傳統的評書戲曲中,常有一個情節,就是落魄公子或者窮書生一朝金榜題名,立刻就當上了大官,然后救出了之前認識的什麼人(女人居多,比如《玉堂春》),或者幫助好人平反冤獄。這種情節其實非常扯,是一種「故事會」級別的爽文。但是,我們也要注意,這些作者畢竟是那個年代的人,也覺得太扯了不好交代,于是打了一些「合理化」補丁。那就是這些一步登天的新貴,大部分都是「八府巡按」這種官。為什麼呢?因為在最初設立的時候,巡撫和巡按都是巡回的監察官員,巡撫主要監察施政,巡按主要監察司法,當然也就有點司法救助的意思了。這樣的官員,就是中央派出來找地方麻煩的,當然和本地的瓜葛越少越好,而且品級都很低,不僅中央的政治風險小,也更容易調動監察官員的積極性。
這種情況下,說一個當官沒幾天的愣頭青,能夠任職「八府巡按」,倒也對付的過去。說的夸張一點,真的換一個人冒名頂替,可能性似乎還大一點。至于到了北洋中后期了,連各省都是由拳頭大的軍閥頭子說了算了,下面也就亂了。縣長固然還是要有選拔和任命程序的。但是真的如張麻子那樣,有一只隊伍,還能搞定(其實是搞死)地頭蛇,那不如直接投靠一個軍閥,然后搶一個縣長算了,還冒名頂替那麼麻煩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