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祖廟號不能怪康熙不要臉,麻子生前沒有暗示自己要稱圣祖。這是繼位初的政治形勢,群臣的諂媚和雍正的極端性格三者合力的結果。
雍正在位13年可以說是胤禛辟謠的13年,從即位起就有許多謠言。當時謠傳康熙遺詔原本是「傳位十四子」,但被篡改成「傳位于四子」;還有人說雍正用參湯毒死了康熙,這些謠言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不然他也不會專門寫《大義覺迷錄》來辟謠。
雍正的性格中有非常極端的一面,他喜歡在對別人的褒揚上做到極致肉麻。從他的朱批諭旨中能找到許多例子,比如他在朱批中稱喀爾喀將軍等人為「親親寶貝」,十分肉麻。為了表彰隆科多的擁立之功,抬高隆科多的地位封爵,加俸,班次提前等手段就夠了,他還上諭內閣以后奏折內隆科多寫為「舅舅隆科多」,這都是和制度與習慣大為不符的。
比如允祥的謚號「忠敬誠直勤慎廉明怡賢親王」大大超出了一般的親王規制,并且不避御諱,改回了「胤」字,中國歷史也僅此一例,這些實例與定康熙的圣祖廟號都符合雍正的行為習慣,那就是,我不怕肉麻。
為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雍正對于康熙的崇奉到了過猶不及的程度,他想讓世人看看自己是如何孝順。康熙去世當晚,雍正「哀痛號呼,擗踴不已」,最后哭脫了力,撲在地上「良久乃起」。康熙梓宮從暢春園回紫禁城的路上,雍正扶靈號哭,要一路徒步而回,被群臣勸止,一路上兩三個小時,「哭不停聲」。
上哀痛號呼,擗踴不已……上慟哭仆地,良久乃起。趨至御榻前,撫足大慟……上親安奉大行皇帝于黃輿,攀依號哭。欲徒步扶輦隨行,諸王大臣、以大行皇帝付托至重,神器攸歸,當此深夜。
執事繁雜,請上前導以行。上乃前導,哭不停聲。至隆宗門,跪接黃輿,親扶而入,安奉大行皇帝于乾清宮《清世宗實錄》卷一
群臣議定康熙廟號的奏折送到面前,雍正用針刺破中指,用指血將「圣祖」二字圈出,并且雙手高捧著交給大臣帶出,這是很夸張的事,一個皇帝自殘身體,表現得像個奴才一樣。
諭畢,上持針刺中指出血,將奏內「圣」、「祖」二字圈出,敬恭高捧,交與大學士等赍出 。《清世宗實錄》卷一
當擬定康熙陵墓名稱時,雍正再次自殘證明自己的孝順,下令對景陵「重加修繕,彩畫表飾」,而且改變了滿洲火葬習俗,改為土葬,使康熙成為清朝第一位土葬的皇帝,土葬和火葬的最大區別是喪禮更為隆重,且陪葬花費要大得多。雍正還給景陵建造神功圣德碑,打破了首陵才有的規制;碑文中康熙謚號滿蒙漢三種文字大小一致,打破了以往滿文字體最大,蒙漢字體小的慣例,有著拉攏蒙漢大臣的用意;而且用了兩塊石碑,也打破了中國歷史只用一塊的慣例,詳細歌頌康熙的功績;并且景陵的碑文和匾額都是雍正親書,也是清朝首例;而且親自挑著土,跪著爬上再爬下景陵寶頂進行敷土禮,這也是清朝皇帝中唯一一例。
丁卯。大學士等恭擬圣祖仁皇帝陵名進呈。上覽奏,哀慟不勝,親刺指血,圈出景陵字樣 《清世宗實錄》卷一
乾清宮是康熙的寢宮,雍正以不動用先皇遺物為由,所以自己不住乾清宮,搬到養心殿辦公,養心殿作為權力中心從此時開始,這話是有問題的,養心殿是他爺爺順治駕崩的地方,雍正搬進養心殿,不就動了爺爺的遺物嗎?可見他的孝順只對康熙而已,做給世人看而已。
供奉康熙神像的地點除了太廟、景山壽皇殿,雍正為了抒發「思慕之誠」,還在養心殿佛堂供奉康熙神位,便于自己朝夕敬禮,這還不夠,雍正在暢春園新建恩佑寺供奉康熙神像,當朝皇帝為先帝建造佛寺供奉,這在清朝也僅此一例。恩佑寺現存遺址,就是北大西門外那兩座琉璃頂山門。雍正在位13年間,每月前往恩佑寺敬禮,幾乎從未間斷。
我們現在明白了議定廟號的前后背景,再連貫起來就能理解這個圣祖廟號了。議定康熙廟號并不是群臣自發的,而是雍正事先定了調子的。雍正評價康熙「罕有比倫,實為亙古未有之圣君」,說康熙至孝、恤民、知人善任、圣武廣布,戰無不勝,又天生聰明,「文媲二典,書邁百家,貫徹天文,總括地理,旁羅術數,考正元聲,研索群編,鑒裁纂輯,凡此難名之美善,洵亙古帝王首出之一人」。
最開始群臣請雍正自己定康熙廟號,雍正評價康熙「鴻猷駿烈,冠古轢今,拓宇開疆,極于無外。且六十余年,手定太平,德洋恩溥,萬國來王。論繼統則為守成,論勛業實為開創。朕意宜崇祖號,方副豐功。」應該加祖號,說自己愚忠愚孝,自己對康熙的尊崇,沒有極限,這就給廟號中的「圣」字定下了基調。
乙巳。總理事務王大臣等奏大行皇帝尊謚廟號,伏候皇上親定。得上□日:皇考大行皇帝尊謚廟號,諸王大臣等,請朕親定。朕思子臣尊崇君父之心,何有止極。然必須至允至當,方孚千秋定論。若少有溢美之詞,不獨失天下之至公且開后人之僭越。是因臣子之愚忠愚孝,轉將君父盛德大業之實行,涉于贊頌之虛文,朕心殊不安也。我皇考大行皇帝,纘繼大統,舊典本應稱宗,但經云祖有功而宗有德,我皇考鴻猷駿烈,冠古轢今,拓宇開疆,極于無外。且六十余年,手定太平,德洋恩溥,萬國來王。論繼統則為守成,論勛業實為開創。朕意宜崇祖號,方副豐功。但追崇大典攸關,理應僉謀共協。爾諸王大臣等,會同九卿詹事科道、文六品以上、武四品以上,詳考舊章,從公確議,毋得依違,毋得附和,務期紀實,以垂萬年 。
《清世宗實錄》卷一
從議定圣祖廟號奏折看,長篇累幅都是解釋稱祖是如何有法可依,有據可查,對于「圣」字,只有一句話,「臣等竊謂惟「圣」字,可以贊揚大行皇帝之峻德」,可以想見,這個字取的實在沒什麼依據,奏折中稱祖找了一大堆依據,「圣」字反而沒有依據,這是不符合常理的。群臣揣摩上意,皇帝之前的上諭說要往極致去想,最后定了圣字,如果科詹翰道文官選,會選一個有些依據的,能夠明確寫出理由的字,所以更大的可能是選這個字的人不懂禮制或者不愿嚴格按照禮制來,這在邏輯上約有兩種可能,一是雍正親定,讓隆科多等人暗示群臣選這個字;二是群臣中有人窺破天機,認識到需要拔高康熙來證明雍正的合法性,選了這個字,滿漢官員也隨聲附和,最后雍正對這個字也很滿意,用指血完成了君臣合演的最后一步。
至于這個圣字多麼肉麻,以雍正的性格,他才不會在乎呢。
己酉。諸王、貝勒、貝子、公、文武大臣官員等議奏大行皇帝尊謚廟號。議曰:謹按傳云:為人君,止于仁。《禮運》云:「仁者,義之本,順之體也,得之者尊。」《說文》云:「在天為元,在人為仁,」故《易》曰:「元者,善之長;仁者,德之首。」大行皇帝,體元立政,茂育群生,以義制事,綏安兆姓,史稱帝堯,其仁如天,惟大行皇帝實與并之。又按《禮經》云:「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而《尚書·舜典》云:「舜格于文祖,釋者謂文祖、堯廟也。又歸格于藝祖,釋者謂藝祖,堯之祖也。合之祖顓頊之文,則有虞氏有三祖矣。」宋臣陳祥道云:「凡配天者,皆得稱祖。故國語、展禽、有有虞氏祖高陽而郊堯之說,堯所以稱文祖也。
顓頊至堯,皆黃帝子孫,而皆稱祖。又周禮、大宗伯、祫禘追享朝享、解云。古者朝廟合群祖而祭焉。故祫謂之朝享。以合群祖為不足。又禘其祖之所自出。故禘謂之追享。夫祖之所自出、始祖也。而其下曰群祖則自始祖以下、皆可稱祖矣。又謚義曰。帝王功業隆盛。引古者祖有功之義得稱祖。此皆經書可據者。臣等竊謂惟圣字、可以贊揚大行皇帝之峻德。惟祖號、可以顯彰大行皇帝之隆功。恭擬敬上尊謚曰、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廟號曰圣祖。是日、上召諸王大臣等入、諭曰。諸王大臣官員、俱深悉我皇考一生神圣實行。同心合詞。恭上尊稱。無一人異詞。甚愜朕懷。朕之哀思、庶可稍釋。諭畢。上持針刺中指出血。將奏內圣祖二字圈出。
敬恭高捧。交與大學士等赍出。《清世宗實錄》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