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祖墳在后山上。
說是后山,不過是個小丘陵,背著山,山下有條新修的水泥路。讀書的時候經常騎電動車來這里閑逛,但那時候都不知道這里就是我家的祖墳。
去年10月結婚回家,婚前要祭祖,爸爸領著我去后山上墳,族里二哥開著車,我坐在最后面,一路秋色后在山杏樹的枝椏縫隙里見到了一座座墳塋。就像是單獨開辟了塊空地出來一般,村子里生活二十幾年,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家里祖墳——老家的人有話,孩子是不能去上墳的。
說是祖墳,也只是到太爺爺輩,再往上已經難得考究。
兒時父親曾說,奶奶生于翁牛特旗,逃難到了林東,至于爺爺,他的父親,去世的很早,他自己都已記不清楚。
祖墳里大大小小幾座而已,為首的太爺爺奶奶合葬,下面葬著爺爺奶奶,在下面是二伯,我讀國中時死于胃癌,由于二娘還活著,二伯的墳塋不可添土,幾不可見。
老家上墳是要燒紙的,二哥跪在大娘的墳前,熊熊火光中掉了幾滴眼淚,大娘育有兩子,照顧二哥最多,二哥育有兩子,長子天生聾啞,也是由大娘帶大。
我隨父親去給爺奶燒紙,父親已年過知天命,或許對生死也有了跟隨年齡增長的見解,早已不是跟在奶奶靈車前叩首痛哭的中年男人。火光中我喊著「奶奶使錢」,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奶奶生時下有叔侄七個,我非最長也非最幼,可她最是疼我,我該將愛人領到墳前,陪奶奶說會話。
火光熄滅,父親領著我到了二伯的墳邊,指著空地對我講:「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埋這。」緊接著指著下面的空地又說:「等你死了,埋到我的下面。」
仿佛成了傳承一般,他將我養大,我為他送行,等我的孩子長大了也將這樣,一代一代埋下去,一代代的人過來祭拜,當我們這一支人都死絕了,也就沒人在意了。
父親提到了我不愿面對的死亡,我沉悶的嗯了一聲,父親拎著紙錢到了山的另一邊,不過二三百米的距離,我跟在他的身后,穿過片片雜草,到了一做孤零零的墳前,墳頭即將與大地融為一體,父親點了紙錢,說著「姥姥使錢。」我這才知,這墳塋下埋著的是奶奶的母親。
應當是老家講的宗族之分吧,奶奶的母親非劉姓本家,入不得劉家祖墳,也不知嫁的人家如今在哪里。
燒了紙,父親對我說:「等我死了,這墳沒人記著了。」
我不喜歡父親總是將「死」掛在嘴邊,我也知道他只是害怕再過個幾十年,我會忘了他。
父親不擅表達,即便我已臨近結婚,他也只是裝作無意的,小心的問了母親一句:「那姑娘是個知冷知熱的人嗎?」
辦完婚禮后沒多久,我就離開了老家,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老家在一年一年的陌生,父母也在一年一年的變化。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快過年時與父親視頻聊天,閑聊時得知鄰居家男人前不久死于腦癌,父親與鄰居二叔去給打的坑子,我結婚時他還喝了我的喜酒,頓時感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男人于十余年前離婚,原配與長女移居外地,十余年來幾無來往,中年續弦,女方帶一女兒,家中兩女青春靚麗,然好命不久,十余年前,小女兒死于交通事故。
前些日子與母親閑聊,得知鄰居家女人于睡夢中闔然長逝,如今家中已經沒有人了。
與鄰居空蕩的房子一般,如今村子里也幾乎沒了年輕人,或許再過幾年,村莊合并,僅剩的幾口人家也搬到城里,這村子也就徹底荒蕪了,至于后山的幾座墳塋,若是哪日我等小輩也死在了外面無人收斂,那這片土地的後來者,也就將那埋著爺奶的墳塋推干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