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去世的時候,葬禮全部由他的三個兒媳婦操辦,兒子一個都沒到場。姑父代表姑父到場,差點沒被我三嬸給打進醫院。
說起那場荒唐的葬禮,村里面的老人們還是會嘖嘖稱奇。借用我舅舅的一句話:「你爸他們一家人都是面和心不和。全憑你爺爺那點僅存的威嚴維持著。」
爺爺去世前的一個月里,一直躺在大伯家的偏房。醫生叮囑過家里人,生病的爺爺身邊一直要有人在,以便隨時觀察他的情況。
為了商量出一套合理的伺候爺爺的排班表,大伯還曾經組織過一次火藥味十足的家庭會議。
荒唐的家庭會議
自打奶奶去世之后,那次家庭會議興許是父親這邊的親人到的最齊整的一回。
我大伯作為家庭會議的發起人,自然是坐在院子正中間的。大娘負責給家里人端茶倒水,一刻也沒落得清閑。
大伯的兩個早已經成家的兒子和兒媳婦,則分別坐在大伯的兩側,就好像他的保鏢一般。
父親和母親坐在離大伯有幾步遠的地方,母親時不時還會起身幫幫大娘。我和弟弟年紀還小,沒有專屬的小板凳,只能肩并肩站在父親的身后。
三叔一家算是陣容最強大的了。我三叔和三嬸坐在離院門最近的地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三個堂姐和她們各自的丈夫則分散在三嬸的兩側,這樣方便于他們交頭接耳。
小姑姑身體不好,病殃殃地斜靠在院墻旁邊,小姑父似有心事的站在她的身后。他們的一對雙胞胎兒女都去外地上大學了,所以也就不用出現在大伯家。
大伯環顧了一圈,發現人都到齊了,然后緩緩起身,往院子的正中間又挪了兩步。他一雙手背在身后,犀利的目光打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儼然一副大家長的模樣。
清了清嗓子,大伯說道:「想必,我今天叫大家來是干什麼的,你們每個人也都清楚了。咱爸前幾天被我從醫院接回來了,就住在旁邊的屋子里。醫生說,老爺子的身邊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了人。」
說到這里,大伯冷峻的目光突然瞟向了此刻正在竊竊私語的三叔和三嬸,停頓了幾秒鐘。我二堂姐見情形不對,轉過頭看了我三叔一眼,他們兩個人才算把嘴閉上。
大伯白了三叔一眼,繼續說道:「咱爸身子骨健康的時候,一直生活在我家里。吃喝拉撒睡,都是由我們家伺候著。現在老爺子生病了,這照顧他的任務,不能我們一家人承擔。」
話音剛落,大伯身后的兩個堂哥莫名其妙地鼓了兩下掌。結果發現其他人都在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們兩個人,這才意識到了剛才的行為有多蠢。
我三叔興許早就安耐不住自己想要說話的沖動了,伸個懶腰,然后站起身蹦了兩下,眼睛也不看我大伯就說道:
「我算是聽明白了,今天開會的意思,合著就是讓我們每家出個人來伺候老爺子唄。我先插個話,咱爸活著的時候,可是沒少幫你們家干活。現在咱爸快不行了,這伺候人的活,就別想推給別人。你說是不是,二哥?」
說著話,三叔的身子已經挪到了我父親的跟前,還很親切地把他的一只胳膊搭在了我父親的肩膀上,似乎是想得到我父親的支持和贊同。
我父親向來不輕易摻和大伯和三叔的爭論,畢竟這兩個人的矛盾由來已久。但是此刻,三叔擺明著強迫他說兩句,我父親也不得不表個態。
只見沉默寡言的父親用右手扒拉開三叔的胳膊,提了一下自己已經脫到一半的膠鞋,頭也不抬地說道:「要我說,輪班伺候咱爸這事,我就覺得不合理。
畢竟咱爸在大哥家的時間長,理應大哥家的人多承擔一些照顧咱爸的義務。」
聽了我父親的話,三叔的腰板一下子直了不少,用得意洋洋的眼神重新打量著我大伯。
這個時候,大伯的二兒子眼見自己的父親吃了虧,忽的一下站起身,扯著嗓子喊到:「憑什麼?三叔,你今天來是不是誠心找茬的?」一邊說著,他竟然一邊擼起了袖子。
站在人群最后邊的小姑父突然發聲:「我覺得大哥說得挺對的。三哥,你今天講的話有些胡攪蠻纏了。」
說完話,小姑父便把頭扭到了一邊,盡量讓自己不會和三叔發生眼神上的碰撞。身體虛弱的小姑用右手食指用力戳了一下小姑父的肚腩,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我三嬸看到自己的男人同時被親侄子和妹夫針對,也不甘示弱,一個箭步就沖到了三叔的身前,指著大伯家二堂哥就是一頓連珠炮式的咒罵。
三叔家的幾個女婿見狀,也紛紛上前幫腔,只為了在老丈人面前表示忠心。
不大的院子,瞬時間就亂做了一團。我本來也想替父親說大伯兩句,卻被我大娘用一個眼神就給嚇住了。
院門外,來來往往的人們紛紛探頭往里看。好面子的母親此時沖著他們喊了一聲:「別瞎湊熱鬧,要看吵架回自己家看去。」
就這樣,一場初衷好的家庭會議就在如此荒唐的氛圍中落下了帷幕。
各懷鬼胎的侍奉
家庭會議最后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還是由村委會出面進行調節,才算勉強達成了共識。
一個星期是7天,大伯家安排人手照顧爺爺3天,我們家和三叔家安排人手看管爺爺各2天。我小姑身體不好,小姑父笨手笨腳,也就不用安排人來侍奉爺爺了。不過,按照三嬸的要求,小姑家要每個星期出300塊錢用于給爺爺買一些水果。
我三嬸是一個嘴饞的女人,她在大伯家照顧侍奉爺爺期間,有好幾次被我和二堂哥發現她只顧著自己往嘴里塞各種好吃的,卻對于躺在炕上的爺爺熟視無睹。
大伯把這件事提了出來,我三叔容不得自己的媳婦被其他人潑臟水,便嚷嚷著以后不管爺爺了。後來要不是我父親出面說一句公道話,三叔一家子從那會開始就撂挑子不干了。
那段時間,剛好趕上大伯的大兒媳婦懷孕,大娘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顧寶貝兒媳婦身上。
我大伯家能上手侍奉爺爺的女人就只剩下二堂哥的媳婦。但是她本身是一個十分愛干凈的女人,爺爺的身子因為長時間沒人擦洗而長了褥瘡,她也不管不問。
三叔借題發揮,在村里四處散播我大伯家的女人不孝順的言論,差點沒被我的兩個堂哥給揍一頓。
侍奉爺爺的活計輪到我們家的時候,父親是不愿意去干的。
因為他一直認為爺爺不待見自己,奶奶還在世那會,父親還是會對爺爺表現得十分尊敬的。奶奶一走,父親對于爺爺的憎惡之情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沒辦法,我和弟弟年齡又小,照顧爺爺的任務只能落到了我母親的身上。
小姑父雖然不用參與到侍奉爺爺這件事情上,但是他又十分喜歡在人前刷存在感,尤其是喜歡巴結我大伯。
這一切,只是因為當年他蓋新房子的時候,我大伯借了他5000塊錢,而我們家和三叔家一分沒有借給他。
毫無人情味的葬禮
其實,爺爺當時如果住院的話,興許還能活得更久一些。但是幾家人都不愿意給老人家出住院費,甚至連買藥的錢,都得先由大伯負責記賬,再由幾家平攤。
爺爺去世的時間,距離他八十歲生日就差三天。我記得十分清楚,他咽氣的那一刻,整個屋子里幾乎聽不到哭聲,連啜泣聲都沒有。
一家人就似乎對于這一天的到來早有準備一般,平靜的令人害怕。
按照村里的規矩,老人在去世后的第二天就要舉行葬禮,然后出殯。
關于葬禮的具體細節,大伯本來還打算再召開一場家庭會議討論一下的。但是我三叔直接表示該他盡的義務都已經盡到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應該全部交給大伯家處理。
相比較于復雜的細節,我父親關心更多的則是葬禮的一切開銷和帛金的分配。他認為爺爺生前的財產大部分都留給了大伯和三叔,自己一分都沒有拿到,所以涉及到花錢的事情,都不應該找上他。
小姑的病情愈發嚴重,完全處于自顧不暇的狀態,所以對于這些事情的討論,她作為已經嫁出去的女兒,也就不過多參與。
爺爺去世的那個夜晚,原本該由三個兒子出面的守靈環節,全部扔給了我和兩個堂哥完成。
第二天,我大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屋,有人詢問情況,我大娘就會以大伯突發重病為由搪塞過去。
村里的領導覺得大伯的做法太不像話了,就派人來我家找父親出面主持大局。可誰能想到,我父親竟然連夜跑到外婆家去避風頭了,并且留下話,爺爺的葬禮全部交由我母親負責。
三嬸倒是手腳勤快,張羅起賓客們的迎來送往顯得十分利索。她還特意把自己學會計出身的二女兒安排到了門口登記帛金的位置,時不時就會小跑過去瞄上一眼。
我大娘對于三嬸的這一安排十分的不滿,但是當著村里的老老少少又不方便明說。思來想去,她竟然打起了我小姑父的主意。
喜歡刷存在感的小姑父也不知道在爺爺的葬禮上做些什麼事,像只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躥。大娘把他叫到一旁,耳語了兩句,小姑父的兩眼頓時閃過了一絲光亮。
只見他挺直了腰板,走到了正忙活著的三嬸跟前,用帶有很強批評味道的語氣說道:「嫂子,我三哥今天不來嗎?咱爸在世的時候,對他那麼好,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第一時間想到他。咱爸走了,他連人影都不見了,會不會太過分了?」
三嬸并沒有理會小姑父,她從桌子上抓起一把瓜子就嗑了起來,把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妹夫完全當作了空氣。
小姑父這回不樂意了,又嘴欠地補充了一句:「咱爸去世,村里人隨的禮,到時候可不能被你們一家給獨吞了。」
他的聲音十分響亮,就連距離他們老遠的我都能聽的一清二楚,估計在場的其他村民也都聽見了。好面子的三嬸這下子被徹底激怒了,也顧不上場合了,一把揪住我小姑父的衣領,另一只手直接就撓了上去。
我小姑父本身就十分瘦小,加之我三嬸膀大腰圓,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姑父給打倒在地,然后整個人騎了上去。
三嬸一邊用力打著連連求饒的小姑父,一邊嘴里念叨著:「我讓你多嘴,我讓你多嘴。這就是和老大他們一條心的后果。」
一旁看熱鬧的村民紛紛起哄,我和弟弟則站在人群中,呆呆地看著眼前這滑稽的一幕。
自打那場荒唐的葬禮結束后,父親的兄弟姐妹基本就沒不再來往了。即使在一個村,抬頭不見低頭見,也只是禮貌性地打個招呼,然后便像躲瘟疫一樣躲開對方。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我認為造成「父母都走了之后,兄弟姐妹就散了,基本不來往」的局面的原因,有以下四點:
兄弟姐妹組建了自己的家庭以后,擁有了專屬于自己的活動區域和活動領地,有了單獨的交際圈,自然彼此之間的聯系就減少了。父母還在世的時候,兄弟姐妹們會因為父母的原因,聚到一起,彼此之間噓寒問暖,父母成為了家庭成員之間的情感紐帶。
但是一旦父母都去世之后,這條天然的情感紐帶消失了,兄弟姐妹也就沒有了經常聚到一起的理由了。
父母作為一個家庭中的大家中,擁有著絕對的家庭權威,受到家族成員們的尊敬和愛戴。所以當父母還在世的時候,不管兄弟姐妹之間發生了怎麼樣的矛盾,都能夠由父母出面來進行調節。但是父母一旦都去世了,家族中缺乏了一個說話有分量的大家長,兄弟姐妹之間發生了矛盾,就有可能衍生出無止境的爭吵,直至情感的破裂。